顾雪洲这时终于挣开沐雩,撩开马车的帘子,对蒋熹年说:“在萧韧府上,有个叫碧奴的人,护我良多,切勿伤害于他。”
蒋熹年:“碧奴是吗?我记住了。”
顾雪洲才点了下头,就被沐雩又拉回了车里,沐雩怒意翻腾地问他:“又是蒋熹年又是碧奴,这些日子你都认识了些什么人?”
顾雪洲低声说:“顾师傅还在呢。”
话音还没落,顾师傅应声卷帘而入,在沐雩脑袋上给了他一个头栗:“别吵了,吵得我头疼,为了救你们我累都累死了,还想休息下呢。那蒋熹年可不是旁人,是安之的哥哥,亲哥哥,懂不懂?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两兄弟。”
沐雩傻眼了,他恍惚记起几年前江上初次偶遇蒋熹年的场景,那时他和杨烁就觉得蒋熹年有些像安之,可是他觉得,安之怎么和一个死太监相像呢。打死他他也没想到顾雪洲和蒋熹年竟然会是亲兄弟?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呢?
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顾雪洲看着顾师傅,抿了抿嘴唇:“顾师傅,您是早就知道了。”
顾师傅顿时心虚起来,是了,假如他早些告诉顾雪洲那位蒋督公就是他亲哥哥,哪还会有如今这档子的事——可是、可是那还不是蒋熹年千叮咛万嘱咐了要他收紧牙关千万不能告诉顾雪洲,看在他一片拳拳爱弟之心上。
顾雪洲叹了口气:“果然您早就知道。是不是……是不是大哥让你别告诉我的?”
顾师傅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顾雪洲的脸揭开窗子的帘子,回望了一眼都尉府,马夫驱马,车子缓驰起来,路边都是高门大户挂着明亮的灯笼,淡淡的光织进他悠长模糊的回忆里:“我那时虽小,却总记得哥哥是个极倔强的人,又争强好胜,爹爹总要他改,打了也骂了,他就是不改,爷爷也说他心比天高,他那样桀骜的人,却去做了太监,纵是权倾朝野,他其实随便找个名头都可以为我们周家翻案,只是他想抓住罪魁祸首,想要真正的洗冤……以后即便真的翻案,他大抵也不会告诉别人他其实是周太医家的大公子周懋。周家哪能写进一个名声奸佞龌龊的宦官呢?哥哥绝对是这样想的。他骄傲至此,哪会来认我,是躲我也来不及的。”
顾师傅忽然觉得,顾雪洲和蒋熹年看似一个柔软一个坚硬,仿佛完全不同,然而再仔细看看,却又如出一辙,“是他让我别告诉你的。他说他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如履薄冰、危若累卵,只怕连累了你。”
顾雪洲哽咽着说:“他是只想着他一个人报仇,若是赢了,那我可以跟着享福,若是输了,他默默无闻地死了,我却不用遭殃,更不知道他死了,所以谈不上伤心。说不定在那千里之外,我听闻那名声狼藉的蒋千岁死了,还会为他这奸宦之死叫声好呢。”
就是沐雩听了也有几分触动,他搂了搂顾雪洲,顾雪洲回抱住他靠在他肩上低低地啜泣起来,哭了两下,突然抬起脸,泪涟涟地望着沐雩,他连日来这般奢侈地保养下来,姿色大涨,一张玉白的脸蛋,鼻尖和眼角像是染了桃花汁一般粉红粉红的,看得沐雩心都化了,恨不得把什么都掏出来献给他哄他开心才好。
顾雪洲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说:“沐哥儿,你是不是几天没洗澡了?好臭哦……”
沐雩:“……”
他们在京城李家商行的客栈歇脚。
顾雪洲没半刻温存,立即赶臭烘烘的沐雩去洗澡,在房间里等着他,沐雩被他气死了,赶快洗干净,湿漉漉地披着长发,穿一件单衣,趿拉着木屐就气冲冲跑回去,顾雪洲从床边站起来,神情有点不自然:“那轮到我去泡澡了。”
还没走两步呢,就被沐雩给推回到床上去了,嘴里酸溜溜地说:“我看你香喷喷的,倒用不着洗澡。”
顾雪洲有点慌张地推了推他:“顾师傅还隔壁房呢。”
沐雩说:“那你还不轻点?”
顾雪洲纠结地闭上嘴,瞪了他一眼。
顾雪洲在彻底天亮之前把弄脏的被褥洗干净晒上,本来就被折腾了一晚上,屁股疼,腰也快直不起来了。
顾师傅穿着练功的褂子,站在拐角后面,默默地看着顾雪洲扶着腰,步履蹒跚、蹑手蹑脚地慢慢走了。
另一边——
都尉府。
昨夜,顾雪洲一行人乘坐的马车辘辘而去,原本就佯饰作太平的都尉府终于回复了真正的安宁。
姑且安置了弟弟,蒋熹年回头,当务之事是要把不请自来的陛下给赶回宫中,他也不得不交代下弟弟的事了。
裴珩说:“你从未告诉我你有个弟弟,长得同你相貌倒是挺相似的。你怎现在才与我说?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全家都死了?”
蒋熹年想起,方才在庭中,那个被小愈口称作“沐哥儿”的少年郎就唤了一句“安之”,他是记得顾师傅告诉过他小愈更名改姓及冠后取的字就是“安之”,当时他听着耳熟,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