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你十几年,自以为了解你,不过是我傻罢了。到现在我才稍微有点明白你。”
“你干脆与我说实话吧,好叫我死了心。”
“你压根就不会去救我奶奶他们吗?你恨不得他们都死光,他们全死了,我无处可去了,才会永远待在你身边。反正你厉害得很,就算把我放在枕边,也不怕我能杀了你。”
达山不置可否,还夸了一句:“豆豆,你变聪明了。”
杨烁眨了下眼睛,泪珠掉下来:“别叫我豆豆了。你杀了我吧,你干脆连我一起杀了吧。他们都要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只不懂,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我不是什么美男子。”
“达山可汗你心怀天下,将来要什么绝世美人没有?这些天他们不就送了很多人给你吗?你跟那些女人生孩子去吧,别来我这里了。你若是不忍心,不必你动手,你只要不管我,你的那些臣子们便会代你杀了我。”
达山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行。”
“既然你都清楚,就别和我倔了。你安心等着我,我把顾雪洲抓过来给你解闷。”
杨烁不再说话,缓缓阖目,他只在心底默默地希望,顾大哥能顺利逃走,不至于被抓起来。
一日之后。
达山匆匆回到寝宫,房里只剩下被解开的铁链,杨烁已不知所踪。
达山在屋里踱步一圈,穿上铠甲,提上他的□□,走出了门。
*
顾雪洲没天真到觉得一定不会对上狄人的军队,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达山亲自过来。
狄人围住坞堡,要赵氏交人。若不交,就破了坞堡抓人,若是交人,就放过他们坞堡,但他们会不会遵守约定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群蛮子虽然屠了一座边城,可是之后他们再进,确实没有再做出过屠城的行为,又是他们的可汗亲自前来,如果要打,早就打了。
顾雪洲颇为无奈,他们之间虽有那么几个人能打,然而眼下这情况,就算打出去了,外面一万大军围着,怎么打?
况且赵氏是好心收留他们,他们却害得人家要遭到灭族之灾,纵然顾师傅与他们有些渊源,也不能要求人家为了自己倾全族之力。
于是顾雪洲主动说要把自己交出去,由他作代表出去,和达山好好谈一谈,或许能够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嵘哥儿又要哭了:“都怪我拖累你们,如果不是带着我,你们早就可以走远了。安之哥哥你还要牺牲自己……”
话没说完被顾雪洲轻声呸呸回去:“说什么丧气话?我没打算牺牲我自己啊。达山要找我,肯定有什么原因,大概是我派的上用场吧。他先前不是还送人到我这学医吗?”
嵘哥儿见他一点要英勇就义的打算都没有,完全是打算投敌的语气,怔住了:“安之哥哥,你莫不是要投降了?”
这就太没骨气了吧?
顾雪洲脸红了红,咳了咳:“这不叫投降,这叫战略性让步。起码要活着,才能找到机会吗?人若死了,就只是死了,不会再有更多的意义。”
嵘哥儿不太明白,顾雪洲摸了摸他的头,对阿驽说:“嵘哥儿又要拖你照顾了,我写了药方,不必一直照着吃,如果有恶化,就找别的大夫看看。”
简单说完,顾雪洲就整理了衣冠之后去见达山了。
这个很会打架的大夫在狄人之间也是个传说,他们警惕地戒备着顾师傅,顾雪洲见到达山,躬身作揖:“好久不见了,达山可汗。”
达山冷着脸,问:“杨烁在你这里吗?”
顾雪洲茫然地“啊?”了一声:“你说杨少帮主?我没有见到他,他不是与你在一起吗?”
达山没再发问,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直盯得人后颈寒毛竖起。
顾雪洲鼓起勇气,又说一遍:“我确是没见到。”
当年达山还是个大和尚的时候,顾师傅还揍过这小子,可现在再见,倒是要被这小子吓出一身冷汗。
幸好只是把他一个人带走了,别说其他人,连嵘哥儿都没管。
未废一兵一卒,倒也算和平。
达山把顾雪洲安排在汉人幕僚的住处旁,没派人看守他,反正也料他逃不掉,每日让人去他那学医,顾雪洲也不敢不讲,老老实实,勤勤恳恳。
这样过了十天。
有一日。
侍者请顾雪洲去达山的寝宫,出门时,那些狄人士兵的目光很是让人不舒服。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
顾雪洲不免在心底想,他曾被误会作汉人皇帝的男宠,这回好像又要被误会成狄人皇帝的男宠了。
过来这几天,他又是个贪生怕死不要脸的,已经结交了几个人,打听了下狄人内部的事情。所以知道了达山可汗之前有一个汉人男宠,长得不怎么长,但是非常得宠,被达山可汗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什么金银财宝都堆到他面前,即便是这样,这个汉人却不知好歹,前些日子偷偷逃跑了。
顾雪洲一想就知道是杨烁了
也不知道杨烁现在去哪了。
这种时候他便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生来身子骨不好,若是习武,就不必每次都乖乖被抓了。唉。
顾雪洲进门。
案上摆着一个棋盘,达山穿着件汉人的便服,套在他高大魁梧的身体上,显得颇有些不伦不类,但多少缓和了他身上的杀气,竟然还有那么几分文质彬彬,他说:“顾东家,坐吧。陪我下一盘棋。”
顾雪洲说:“在这里,我也称不上是什么东家了吧。可汗言重了。”
达山说:“我不过是记着旧事,在我这里,你还是顾东家。”
顾雪洲心想,在我这里,您却不是当年的鉴明和尚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在心底想想。
顾雪洲坐下,执黑棋,刚拈起一枚棋子,心里立即犹豫起来,这该赢,还是该输,他从未和达山下过棋啊。
反正,先下着吧。
达山说:“我很小就到了中原,你们中原有很多好东西,但你们很不珍惜。”
顾雪洲紧闭着嘴:“……”
达山说:“比如你,我知道你关于医局的想法,我可以帮你实现。汉人和狄人的区别真的有那么大吗?不过是发色和眸色不同而已,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两条腿,都要吃饭睡觉,还能一起生孩子。”
“我觉得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豆豆他就是不能理解我呢?”
顾雪洲缄默好一会儿,见实在不能继续装聋作哑,只好开口:“他不是不理解你。”
“豆豆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他只是不愿见到有人死而已,不管是狄人还是汉人。”
一颗白棋敲在木棋盘上,一声脆响。输赢已定。
顾雪洲恭敬地说:“可汗棋艺了得,我服输。”
达山定定的望着他,眼底像是燃着一团愤怒的火,沉声问:“那你呢?顾雪洲,你是在等沐雩那小子来救你吗?你觉得他救得了你吗?”
顾雪洲抬眸,他心底涌起一股意气,在这个时刻,他觉得说谎无意,于是轻轻应了:“我在等他来找我。”
他相信沐哥儿,沐哥儿总能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