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贾政在前头, 只听说里面闹起来, 隐约知道是王熙凤出了事, 只不知道详细究竟如何, 正派人去打听。这边上忽地又听到里头老太太来叫,贾政不敢怠慢, 当下赶紧地来见贾母。
掀开帘子进内, 贾政放眼一看, 心头吃了一惊, 却见贾母端然坐着, 一脸的怒容,旁边坐着的却是王夫人,眼圈发红,却也带一丝恼色。
贾政不知事情如何,赶紧地上前行礼,说道:“儿子见过母亲,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有何事?”贾母闻言,冷冷地瞥着贾政, 便说道:“你这个儿子却是好,还认得我这当母亲的,只不过, 怕过阵子你的儿子便不认得你这老子了。”
贾政闻言, 越发吃惊, 说道:“母亲这话是何意?儿子竟不明白。”贾母说道:“你不明白这个不要紧, 你且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贾政闻言不解,贾母手一动,便将放在桌子下的两个做法的偶人扔在地上。贾政赶紧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中,只一看,便也变了脸色,颤声说道:“这是何物,怎么母亲手里竟有这东西?”
贾母听了,便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说道:“今日若不是我身边儿的两个聪明丫鬟,怕我那玉儿就被这东西给折腾进去了!等他也被折磨的跟凤丫头一般,看你去哪里找个好儿子来唤你这老子!我老了不中用了,糊涂!你却也是个睁眼瞎,就眼睁睁看着有人暗害你的儿子!”
贾政听了这样严厉的话,心惊胆战地。捏着那偶人,抬头看看花惜,又看看鸳鸯,心头想贾母说的两个丫鬟,大抵便是此两人,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要暗害宝玉?
贾政战战兢兢低头……定睛一看那两个偶人,见一个胸前写着宝玉名字,生辰,另一个是王熙凤的名字,生辰八字,他手一颤,便想到王熙凤入魔疯癫之事,顿时说道:“难道是有人从中弄鬼?母亲……这……竟是何人?”
此刻鸳鸯便拿了帕子,给贾母擦泪,贾母心头悲戚,身颤颤地,一时难以言语。
旁边王夫人见状,便开口说道:“老爷,你别怪母亲这样生气,这件事情实在是家中内鬼所为。且是个叫人想象不到的亲近人,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想到,老爷身边的人,竟然想害了宝玉……”一时也红着眼,便垂泪,说道:“老爷,你千不看,万不看,只看在死去的珠儿份上,我只一个宝玉了……倘若真个也被那些狠心毒手的人害了,我也活不出去了。”说着,也便低头擦泪。
贾政一头雾水,听她说“亲近的人”,也暗自心惊,说道:“夫人,你到底在说什么,究竟是何人所为,你只跟我说。”
贾母听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颤声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我生的好儿子,真个被人蒙住了眼睛迷了心窍,竟看不见自己身边的鬼!真的要被那鬼先害了宝玉,再害了我,横竖你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死的!只跟那鬼甜甜蜜蜜过你们的日子去了,是不是?”
贾政听贾母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又联想王夫人所说,若有所悟。顿时心头一颤,赶紧跪倒在地,说道:“母亲息怒,是儿子瞎了眼,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还请母亲指点,——倘若真是儿子身边的人敢对宝玉不利,儿子也是绝对不会姑息养奸的,请母亲息怒啊!”
鸳鸯便急忙劝道:“老太太,你是气急了,老爷是个仁心宽厚的性子,怎么会想到会有人有那样歹毒的心肠呢?老太太关心宝玉,老爷也是同样心意的,您消消气。”说着,就轻轻地替贾母顺着抚摸那背。
贾政伏在地上,听了这话,仍不敢抬头。
贾母看看贾政的惶恐模样,又看看鸳鸯,点了点头,怒气微微消退,又觉得心酸,看着鸳鸯,又把花惜拉过来,握住了两人的手,说道:“幸而我身边有你,又有袭人这好孩子……今日全亏了你们两个,不然的话,指望着自己的儿子,终究无用!——我这命也给那些贱人给拿了去了。”
贾政吓得越发乱颤,说道:“儿子实在无地自容!”贾母才说道:“你给我起来。”贾政才战战兢兢起了,就听。
贾母说道:“原是我被气糊涂了,又恨你白白的养了个歹毒的贼在身边,差点害了自己的孩子,故而才说你几句,你心里可气我?”贾政垂着手,也觉得心酸,就说道:“母亲训斥儿子是天经地义的,儿子哪里敢。”
贾母才点点头,说道:“如此你便听我说。前日子,外头宝玉的干娘马道婆来过一次,我因环儿伤了宝玉脸之事,就说了几句,她只说是小小晦气,便同我商量要去弄什么祈愿的海灯,要了些银子去……不料今儿,袭人便在宝玉的床铺子底下发现此物,这孩子心细,虽不知是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东西,因此不声不响地就来找鸳鸯,鸳鸯正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说凤丫头魔障了,事情怎会如此凑巧?也是我这两个丫头聪明,便过去了凤丫头那边,果然,也在床铺子底下翻出了这物件来。”
贾政听的浑身发凉。他是个读书之人,虽然不通那些龌龊世情,但历来书上记载有关的“巫蛊之乱”,从来都是极可怕的,汉朝宫廷甚至因此而处决了大批人众,凡是同巫蛊有关的,都没有好下场。
贾政生性“端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家中也会出现这祸乱之物,听贾母说来,一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怔怔听着,贾母说罢了,便又说道:“鸳鸯私底下查了查,伺候凤丫头的平儿便说,那日那马道婆可巧也去过她们房内,坐了会子就走了。我们府内,离开干净,没有人会这种邪魔外道,除了她,又还有谁?……这也罢了,她一个小小的道婆子,按时来我们家要些银子使用,我们又不曾得罪她,她为何要如此做?”
贾政却也正想这个。贾母说道:“那日她看完了宝玉之后,便去了你身边那狐狸的屋内一趟,鸳鸯叫人去查了,听闻出来的时候,鬼鬼祟祟的,袖子里拢着东西呢!——你却同我说说,他们之间有没有鬼?前日子环儿伤了宝玉的脸,我骂了两个一顿,怕是心里头也记恨着呢!”说到这里,又道:“他们却是聪明,只不往我身上动手,却对宝玉跟凤丫头出气,想必一个平日里碍他们眼睛,一个凤丫头又刚强对他们不好,因此他们恨着……也说不定,摆弄过了他们两个之后,也就轮到我了!”
贾政听仔细这番话,才算明白了为何贾母竟发如此大怒,原来此事,竟跟赵姨娘有关!
贾母心胆俱裂,一来不信赵姨娘竟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二来有些胆寒,倘若真个是她所做,难道自己真的是瞎了眼,竟养了一条蛇在身边?
贾母见贾政面如土色,却只不说话,便说道:“你也不用急,也不用怕,此事虽然有□□分是了,但我叫你来,并不是说真个就是她所为,只叫你心服口服才是!——我们现下有了人,此事非同小可,你的性子弱,做这事有些不妥当,只叫你跟着看,看看你身边究竟是些什么人。如今,你出去,便把链二叫上,将事情实实在在跟他说说,你们两个找两个踏实的贴身人,把那马道婆叫来,把这两个东西给她看,细细地问一顿,不愁她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