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急了, 便抬袖子擦泪, 又起了身, 愤愤地望着别处。花惜见他急脾气又上来, 知道现在若是再硬说,反会将他惹毛了, 却是不好。
且宝玉又非傻子, 天性聪明。这些事, 只要她略微提起, 他日后细细想来, 自然明白,只不过他仍有些孩儿气,下意识里不肯面对罢了。这样情切,不顾一切的,却是他情痴情真之处……同花惜之间,倒不关男女之情,——难说是好,也难说是坏。
因此花惜心中一叹,便起身, 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道:“二爷快别说这些赌气的话,何苦来拿自己的身子赌咒发誓, 不当回事呢?二爷纵然不看在太太老太太面儿上, 也要瞧着林姑娘, 二爷这样说, 叫林姑娘听见,又要多心担忧了。”
宝玉想想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仍旧有些心凉,只因花惜提到了林黛玉,他才略微收敛,只仍垂泪,说道:“平白里说出那些话,怎不叫我心惊?只不过,你别只当我一时急了信口胡说,好罢,我们便不说死,只说,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不叫你离了我。”
花惜情知他要赌上这口气了,便说道:“罢了,我知道了,我们且先不说这个便是了,二爷你今儿要出去哪里?”
说着,便亲掏了帕子出来,替他擦泪,说道:“瞧这眼睛都红了,被人看见,该怎么是好。”宝玉便说道:“我今儿依旧去学堂,一会儿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就也拿帕子擦眼,说道:“还不是给你惹急了,伺候不许再说了。”
花惜答应,便又替他收拾了一番,宝玉才怏怏地去了。
次日林黛玉便来找花惜说话,花惜便趁机说起宝玉今早晨的事儿来,便对黛玉说道:“姑娘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他就急了,说些什么一起死了才欢喜,前些日子,因总在学堂里混的缘故,倒是长进了很不少,却没想到,仍有这些想不通的地方。”
花惜一说完,黛玉便看着她,说道:“别说宝哥哥想不通,我也是有些想不通的。”
花惜一怔,问道:“姑娘是什么意思?”黛玉说道:“好端端地,怎么能叫你走呢?你是宝哥哥身边第一个顶用的人,别说是他,就是我见了你,也格外的欢喜,就算是宝哥哥同意叫你走了,我也是不愿意的。”
花惜却没想到这个,听黛玉说完,便笑,说道:“我这是何德何能呢,不会说话,人又笨……”黛玉说道:“我不管那些,我只认得人就是了……你是个好的,我心里知道,你也见了,我身边虽然有紫鹃,对我也算是照料得当了,我却对你格外亲近,你以为是何事?一来,是因为父亲之事,二来,我却是真心喜欢你的。”
花惜说道:“姑娘……”心头又是感叹,又是感激。
黛玉望着花惜,略有些疑惑,说道:“难道你真个不想留下?反而在心中存着个要走的念头?”原来黛玉对花惜的印又好,却又跟宝玉差不多心思,自也没想过花惜除了这府内还能去哪里。
花惜说道:“姑娘待我跟别个不同,我便只对姑娘实话说了,其实上回我回家之时,我家里的哥哥跟娘说了,叫我多则再待个一年,等找个机会,就跟太太老太太讨个恩典,若是许了,就将我赎出府去呢……”
黛玉一惊,花惜又说道:“姑娘万别对其他人说,这话,我连二爷也没告诉过呢。”黛玉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自知道的……然而,你也想出去么?”两只妙眸,便看向花惜。
花惜望着她,说道:“其实平心而论,我也挺喜欢呆在府内的,就是二爷,姑娘还有几个相处的好的……让我不舍得。但是……我娘眼见是年纪大了,家中只哥哥一个伺候着,倒真的不太方便,于是我便想,不如找个机会出去的好……一来可以伺候老娘,二来,如果得空,太太老太□□准,我也是可以再进院子来看望二爷跟姑娘的,只不知到时候二爷跟姑娘还认不认得我……这却是后话,让姑娘笑话了。”
黛玉细细想想,就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出自私心,不想你出去,不过你说的倒有道理,当初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不懂什么事,自不在了,才察觉她的好……然而人死不可复生,又有何用?除非哭死去了,黄泉下才能见着……如今你有这个孝心,却是好的。只不过,宝哥哥却是不肯放你的……何况你上回子相救了宝哥哥,老太太跟太太那边,也未必肯的。”
花惜听黛玉真个尽心尽力为自己设想,就点点头,说道:“所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随心而为,要找个适当的时机。”
黛玉见她说的神秘,便问道:“那究竟是什么适当的时机,你可想到了么?”
花惜说道:“现在还不能同姑娘说。”说着,望着黛玉微微一笑,黛玉说道:“你瞧着我笑,却是何意,难道说,你那个适当的时机,却是跟我有关的?”
她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花惜却不能说,只忍得辛苦,笑着说道:“我见了姑娘亲切,故而常笑,只不过,将来我若是想出府,估计还要姑娘帮忙的。”
黛玉问道:“怎么,我可以帮的上么?”花惜说道:“自然是可以的。”黛玉想来想去,问道:“我想不通……”花惜说道:“姑娘且先放宽心,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姑娘自然会知道的。”黛玉就看向花惜,说道:“油嘴滑舌的……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样?”
花惜见她面露笑容,两边脸颊,各自一个小小酒窝,煞是好看,便说道:“我见了姑娘,便不知不觉多话起来了,姑娘莫怪才好。”黛玉说道:“我怪什么,听来倒是怪有趣的,故而我明知道宝玉不在家,也要来找你说话的。”花惜说道:“这是姑娘看得起我……唉,姑娘笑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日后姑娘也该常常笑笑才好。”
黛玉听她赞自己,略略低头,又说道:“为什么?难道我不常笑么?”花惜说道:“我见姑娘十回,倒有九回是蹙着眉的,也怪道二爷给姑娘起个‘颦颦’的雅号。”黛玉掩嘴笑道:“你竟也知道?”花惜说道:“自然是知道的。”又学宝玉的语气,说道:“——我看妹妹双眉尖尖若颦,不如就叫颦颦如何?”黛玉听她粗声粗气学宝玉说话,越发开怀,掩着嘴清脆而笑,着实开怀。
正说的投契,外头有人说道:“宝姑娘来了!”黛玉同花惜面面相觑,花惜就起身迎接,果然见宝钗自那边进来,进门便打量黛玉花惜,笑道:“我还没进屋,就听到颦儿笑的开心,说着什么呢?”
黛玉说道:“你的耳朵倒是长,难道是听着我笑才来的?”就斜睨着宝钗。
宝钗笑着落了座,说道:“你却是猜错了,我是到了潇湘馆,找你消遣,你不在,我便打听着,来到这里了。”黛玉便又笑道:“原来不是听着笑,是闻着信儿来的。真真是……”就不说下去。
宝钗怎不知道她的意思,就说道:“我刚来,你便促狭,小心我呵你痒。”这功夫,花惜端了茶上来给两个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