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树一树的花开(2 / 2)

后桌的东北小哥敲敲用笔戳了戳我,我曾问过他意见,如果换位置,他愿意跟我坐吗?东北小哥说,只要我把作业给他抄,一切都不是事儿。

“莫愁,莫愁。”他压着嗓子,声音低低的,都快成虚声了。他怕死张清然了,尽管他也觉得张清然的表现是不想跟我坐了,但依然不敢明目张胆提这事。

我回过头。他做着口型,只留着气声,像是地下党交接暗号似得:“你~跟~老~师~说~的~怎~么~样~了~?”

我也偷偷低着声:“还~没~说~呢。”

瞥了瞥张清然,他的背还是那么挺拔,好像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小动作。

东北小哥也暗戳戳的瞥着张清然:“那~你~什~么~时~候~说~”

这……其实张清然说了那句之后,我心里就打了退堂鼓。然而,被东北小哥这样问着,我顿时迟疑了,本来就是和他约定在先的,现在成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偷偷瞄一眼张清然,可他还是冷着脸,我捉摸不透。

摁耐下心中的不舍和遗憾,我咬了咬唇:“明~天~吧~明~天~我~去~跟~老~师~说。”

东北小哥正要笑说好,他同桌成绩比他还差,而他再考不好,就要被老爸胖揍,他想换桌位想的不得了。但一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张清然,突然转过头,眼底充满杀气的看向东北小哥。这个眼神太凌厉,搞得东北小哥吓得往后一翻,后面的桌子哗啦一声,他心惊肉跳的拍着胸脯:“哎哟,我的妈也,哥你这个眼神……也太犀利了。”

张清然没有跟他贫,就是脸色冷冷的看着他,又冷冷的看着我。他的眼底好像有点伤心。

外面开始下雨,雨丝把梧桐树的树叶淋得一片诗意,在教室的窗户上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直线。想起数学课上的关于直线和线段的概念,直线是没有断点,可以无限延伸的。而线段是有端点,有限长的……

我望着从天空落下的雨水,有点发呆。不知道我和张清然人生的交集,到底是有限长的线段,还是可以一直一直延伸的直线……

下雨了,学校的地面,操场,全部是湿漉漉的一面,颜色变得很深。一放学,大家就争先恐后的冲出去,争取早点回家,尽量少淋雨。我也急急忙忙的跑去停自行车的地方,心里懊恼着没有带雨衣。

梧桐树下的栏杆有雨珠顺着往下滑。自行车也被淋湿了,我刚把坐板擦干,就看见张清然站在了我旁边。

他推着自行车,修长的身姿在细雨里,竟然显得有点清逸。黑色的头发带着点湿气,略微有些没精神的搭着他的额头,看到我注意到他了,他略微站直,却什么也没说,就是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件蓝色的雨衣。

“穿上。”他命令道。

本来想谢绝的……但是看着张清然的眼睛,却又说不口。

他的脸色有点冷,但是眼睛却有点发红。低头接过雨衣,眼神又忍不住在他的手上停留。好像因为在想心事,他捏着雨衣的手有些用力,显得苍白而骨节分明。

我把雨衣套上。雨衣很大,带着特有的潮湿的味道,有那么一刻,因为在雨衣里,什么也看不到,反而有点恐慌。

等从雨衣里探出脸时,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了。细雨淅淅沥沥的从我和张清然之间划过。他的头发,眼睛,鼻梁,嘴唇,开始被打湿,有种更清新脱俗的水色之美。而他的眼睛像是湿在雨水里,透着湿润的气息。

“我再也不逼你了。”他突然说道。我一愣,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

张清然咬着唇,一贯扬起的头颅低了下来。他睫毛长长的,而他幽黑的眼睛,却透过雨帘凝视着我。像是下个不停的雨水,一滴一滴贯穿着我的心。张清然重复着。声音在雨雾里显得那么悲伤,又那么有穿透力。

“再也不逼你了。不喜欢也好,喜欢别人也好,我无所谓。我会等。我会等你好好读完高中,等你考上一所好大学再说。”

“哐嘡”一声。太震惊了。以至于没扶住自行车的龙头,任它摔在了飘落着梧桐树叶的地面上。原来……原来他这么在意的,还是我那时的那句“不喜欢”么?

我几乎无法想象,高傲的张清然,优秀的张清然,是怎么样才用光所有的自尊心才说出这些话。他眼睛红红的。我的眼睛也跟着红红的。他如此骄傲又如此优秀,此时此刻的他,姿态却快低到尘埃里,他对我说出这种话,我怎么承受得起?

“所以,不要再说换座位了好吗?”

“我只想跟你坐在一起,莫愁。”

雨势大了起来。我心里滚烫而感动泪水也快溢了出来。雨珠顺着张清然的发梢、睫毛、脸颊,不断的往下滑落,那一刻,我甚至有种少年的他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大雨里,整个校园弥漫着一层一层的水雾,几乎所有人都走光了。耳边是雨水冲刷树叶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张清然两个人。

他看着我,神情又期待又悲伤。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哽咽,又用力点点头。有那么一刻,真希望这场雨可以一直下一直下。

那天是怎么回家的,具体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但是那种微微甜蜜而朦胧的感觉,却仿佛能记一辈子。

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这种初心萌动的感觉。就像南拳妈妈后来的那首歌《下雨天》,跟女主唱甜润而怀念的声线一样。我从不觉得那是一首悲伤的情歌,反而是一种雨天里的女生曾经甜蜜的回想。

张清然陪我回家的那段路,他漂亮的侧颜,墨黑色的发丝,猫一般的眼眸,还有从修长指间流淌过的透明雨珠,转过头跟我说话的少年模样,伴随着无数从天而降的灰色雨花噼里啪啦落在我的心田上。

从此,每一个雨天,都让我觉得萌动而美好。

第二天雨停了,久违的阳光清新从树缝中洒落。晨光、微风,一切令人轻盈了起来。我在金色的光线中骑着自行车,嘴角一直挂着笑意,淡淡的影子像被镶嵌了一道金边。跟一个人和好后,连带的,好像整个世界都透着善意。

只是到了学校,用脚踢下自行车的支架,大大咧咧的我才记起,似乎有什么忘了带。再一想,额,是雨衣。当场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揍一顿。

人家好心好意把雨衣借给你,你一晚上到底在想什么,竟然都不记得带?后来一想,好像从放学回去到第二天早上,我脑海里都在重复播放张清然与我之间的每一个细节,导致我做什么事都很开心,但整个人却一直笑眯眯的游魂在天。

走进教室,发现张清然已经在座位上早读了。张清然只是随便拿着课本,清俊的坐姿在教室里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以往,每次我进来,他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是会特地朝我看一眼,眼睛里好像都带着笑意。那是我们秘而不宣的默契。直到后来闹别扭,他才对我冷冷的,充耳不闻。

不知道刚刚“和好”的我们今天会怎么样……

我一边忐忑,一边沉浸在忘了带雨衣的尴尬里。张清然的眼睛从大大的深红色英语课本上方朝我看来,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我心跳加快了好多,佯装镇定的走向我的座位。昨天下午,他还弓着背,企图不让我出去。现在他的背部挺拔,跟后面的桌子隔着一定的距离,我从中间穿过,不小心碰触到时,脸上发热。

“给你。”张清然不知从哪变出一盒鲜奶,还有一块蛋糕。

我挑挑眉。张清然没有转过脸看我,但从这架势来看,是给我带的?

蛋糕装在好看的纸盒子里。从上方打开,纸盒像花瓣一样落下,露出中间的奶油蛋糕。圆形的,小小的,白色的,点缀着漂亮的新鲜水果和巧克力丝,娇艳欲滴的樱桃看上去美味极了。

我差点当初惊呼了出来。

张清然依旧拿着英语书,目不斜视,不过耳朵尖有点微微的泛红。

“在我家旁边的蛋糕店买的。店员说这个最受欢迎。”张清然解释道,“我猜你会喜欢。”

“好可爱。”

我最喜欢这些小巧可爱的东西了。

“多少钱?我给你。”大清早给我带这些,怪不容易的,虽然我已经吃了小笼包。

“……你够了。”

他挣扎了一下,额头像是有两道青筋跳啊跳,最后张清然像是放弃了,转过头,眼睛危险的眯了眯,朝我忍不住冷哼道:“特地给你带的。你吃就是。以后只要是我给你带的东西,必须无条件接受。”

我被他差点逼在他和墙壁之间。差点惊呆了。明明刚刚还是一个羞涩的少年的。为什么听到要给钱他,就变得这么的冷酷邪魅?

“好好好。”我连忙点头,“不给就不给嘛。”

张清然眯着眼睛看我,怒火这才有点平息。

“就是……就是这种感觉好奇怪。从小到大,我没这样接受过男生的东西。而且还不给钱。”

女生要男生的东西,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我的家教虽然不严但也不松,怎么可以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呢?记得小时候,连陌生人的零食、水都不可以要。

没想到刚刚还一脸郁闷的张清然,听到我这话之后,脸色却好像好转了不少。他嘴角的弧线弯弯的,连俊美的眉毛都带着笑意。

“很好。其他男生的东西都不可以要。除了我的。”简洁,霸道。

他黑色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们俩相互对视着,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后桌的东北小哥探出身子,一个劲的在拍张清然的肩膀,他乐呵呵的,带着东北人独特的口音:“哥,昨天的雨衣有用啵?没淋到吧?你昨天抢过我雨衣就朝外面冲,真是担心死我了。哥,下次别要的那么急哈,我们俩谁跟谁啊,崩说雨衣,管我借内裤都没问题啊哥……”

咦,雨衣?

我马上转过弯来。原来张清然给我的雨衣是后桌东北小哥的吗?刚才有点温馨的气氛瞬间变得特别搞笑,我被东北小哥搞得从捂嘴闷笑到哈哈大笑,而张清然越听额头的黑线好像越多,直接转身揪住东北小哥的衣领,来一句:“给我住嘴。”

东北小哥依旧一脸无辜:“哥,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哥、哥……”

我在一旁笑得快要捶桌子。张清然把委屈无辜的东北小哥“修理”了一顿后,特别傲然的转回桌位上,看也不再看我一眼。我想了想,嘴里含着挖蛋糕的小勺子,嬉皮笑脸的凑到他耳边。

“你说不准我要其他男生的东西,可……雨衣该怎么算呢?”

“李、莫、愁,”张清然闭了闭眼,俊美的脸庞有点小扭曲,“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猫一眼慵懒的眼睛看着我,接下来他狡猾一笑:“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还没有说完,他竟然挠起了我的痒。没想到他会突然做这样的举动,我一时被他弄得笑不过来,一边又非常害羞的手忙脚乱的躲着求饶着。

东北小哥在后面捂着眼睛:“哥,你们尺度好大。”

我和张清然转过头,双双投以“鄙视”的眼光,东北小哥再次无辜中枪。

因为前段时间“冷战”,我和张清然好久都没有讲话了。现在和好,感觉有几天几夜的话讲不完。课间他一一检查着我的物理作业本、数学试卷,一边在旁边用荧光笔划重点,一边用红笔写下解题思路:“上次看你用这个公式,就知道这题要错了。”

我哼哼道:“那你当时还不告诉我。”

张清然有点傲娇:“某人都说不喜欢我。”

我顿时有点垂头丧气。

张清然停顿了一会,见我没动静,最后声音低低的:“总之,以后不会了。不管发生什么,再也不会对你不理不睬。”

我开心的笑了,不知为什么,又有点为这样的他心酸。我侧过头,佯装不在意,换了个话题:“这段时间除了《灌篮高手》,我还有追《秀逗魔导士》,那个也特别好玩!”

张清然眼睛一亮:“我也看了。”

瞬间激动起来,几乎想要跟张清然合掌。之前以为我们喜欢的动画片相同只是偶尔,因为《灌篮高手》是人人都爱的少年热血漫画,没想到除了这个类型之外,我们依旧会喜欢相同的东西。

“是吗是吗?但是第一集我没看全也,当时莉娜说自己肚子好痛,高里到底说的什么?”因为现在是冬令时,学校把晚自习的时间从夏季提前了半个小时,每次动画片结尾的那一点点都没时间看,简直太揪心了。

张清然的家比我家近,他到是能看到完整版:“高里把她抱起来了。”张清然笑着看我惊喜的样子,口吻很温柔,像春风一样看着我,“还说,啊是大姨妈来了吗?莉娜觉得很丢脸。刚想说谢谢,高里又一秒变蠢萌,说,不过大姨妈是什么呢?”

“不过我说大姨妈这三个字怎么怪怪的= =”优等生张清然同学吐槽着自己,东北小哥在后面扶额,一脸“哥,你节操没了”的悲壮。

我几乎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重新跟张清然相处,高中生活的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正常,重新变成一首美妙的曲子。我的成绩再次唰唰唰提升了好多名,张清然每每看到我的成绩单,眼神都特别骄傲:“好好学,你可以是要跟我考一所大学的人。”

我故意跟他唱反调:“万一我报的学校跟你不一样呢?”

其实我只是说着玩的。我对大学根本没有概念,不像张清然,他家好像早早就规划出要考什么大学以后人生怎么走。没想到张清然只犹豫了一下,就潇洒的点点头:“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考哪所,我就考哪所。”

我又感动又好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这么用的?神用法。”

张清然一脸“反正我不管”的神情:“没你在,连动漫都没人一起看。休想撇下我。”

张清然让我不要撇下他,实际上却是他一直没撇下我。那一整个冬季的晚自习,张清然每次戴着手套、帽子,来到教室,然后在还夹杂着冰雪的气息里,兴高采烈的跟我讲我没看到的那一点剧情。

我打听着:“高里是怎么认出那个莉娜是被假扮的?”又有一次,刚刚看到动画片里面的女主角被人假扮,就不得不上学,我简直心痒的挠墙,好想知道男主角是怎么认出女主角的,恨不得揪住张清然的袖子问。

张清然突然十分高冷的说了一句:“你胸那么小。”

我先是呆了一会,大惊失色的双臂环胸,然后怀疑刚是不是幻听了?张清然在说什么啊!我憋了憋,脸红红的辩驳:“我……不小,咳咳。你还没说,高里到底怎么认出莉娜的?”

“你胸那么小,我怎么可能认错啊。”

这次终于清晰听到,我大受打击,瞬间石化在寒风中。

高中开始上生物课,老师又讲一些涉及到男性女性的知识,男生似乎都会很在意女生的胸部,才有“飞机场”“平胸”之类的别称,上次有个女生说自己回家坐飞机,东北小哥贱贱的来了一句“那你一定很快。衣服一脱,就可以看到飞机场”,气得女生差点跟东北小哥同归于尽。

东北小哥听到我和张清然的聊天,再后面露出一个只有男生才懂的笑:“哥,看不出,你平时正正经经的,咋也在偷窥呢?”

偷窥?张清然在偷窥我吗?他这话一说,我更是脸红耳赤。

“你在说什么啊?”张清然皱皱眉,好像突然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我、我我不是说你,莫愁。”

东北小哥笑得贼贼的。

“哥,别否认了,上次篮球赛后莫愁说你黑了,你就成天盯着问我白不白了,我说不白,你还不高兴。”

优等生男神,张清然,第一次在东北小哥面前有点手足无措,一张俊脸红红的,眼神一下落在我的胸上,一下连忙尴尬的撇过去。

“这句是高里对莉娜说的——你胸部那么小,我怎么可能认错。这才是高里没上当的原因。当然也因为这话,被莉娜揍成了猪头!我不是说你,你的又不小……”

我脸更是通红,头几乎快要垂到桌子上去了,恨不得化身莉娜,在心里狠揍东北小哥一万遍啊!而张清然再说完这句后,也面红耳赤起来。见我们这么狼狈,东北小哥哈哈大笑起来。

“哼,笑得很猖狂呢?”小小声对张清然说。

“看来有点皮痒。”张清然目光微侧,跟我对视。

我们俩相互凝视了一眼,点点头,接着一起转过身。“以后别找我给你讲题。”“以后别想再抄我作业了!”

我和张清然异口同声,东北小哥顿时吓尿,连忙哭嚎着求爷爷告奶奶:“不要啊——我、错、了!两位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而我跟张清然两个人,毫不理会,一脸炫酷如同布拉德·彼特和安利吉娜·朱莉演的史密斯夫妇,转回座位上。

高一高二就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过去了。张清然的话,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小小的期待。而人生就是因为这些闪闪发光而甜蜜的小念想,才一直想要期待下去。

后来,台式电脑开始普及,笨重的286,586开始消失在电脑界,我终于在网上看到了这部动画的全集,补了当初好多没有看的部分。张清然当初跟我讲的画面,跟动漫里一模一样,以前我是借助张清然去了解没看的剧情,而后来我所能记起的,却是张清然在木色课桌上,歪着头,眼睛温柔聪慧的跟我讲着动画的样子。

年少时的我们,会因一个莫名的原因闹很长时间的别扭,会觉得那么难受委屈。回过头来看,也许笑笑就过了。只是对任何事都尤为认真的年龄,却足以致命。因为那时的一切,我们都异常珍视,不懂得推托,不懂得虚与委蛇,因为太干净,所以一点砂砾都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