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忘……”
“对!就是你交给党支部的备忘。”
律风长长呼着气,眼睛疲惫地闭上。
当初党支部要求写下备忘,以防万一,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却还是完成了流程。
只不过,两年多快三年了,他早就模模糊糊记不清楚自己写过什么内容。
此时,他才头脑昏沉地想起来——
哦,还有这回事。
也幸好有这么一回事,他才免于面对殷以乔。
因为……
没脸。
律风眨眨眼,不敢去想师兄知道他中枪会如何愤怒。
他努力大声一些问道:“他说什么了?”
呼吸罩蒙上白白一层雾气,显得他憔悴又虚弱。
钱旭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拿出手机,点开对话框,让手机的真正主人,检查检查。
“殷师兄问,为什么你没有参加大桥合龙,我跟他说,你参加了,但是你不想引起菲律宾人狂热崇拜,想回家,所以才没有入镜。”
律风安静听着钱旭阳的话,视线扫过对话框,却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他浑身从头到脚,都泛着冰冷的疼痛,稍稍思考钱旭阳话里的意义,太阳穴都会和腰腹伤口一起,突突突地跳。
很疼。
疼得他没有办法思考,却要努力理清思绪去回答钱旭阳的期待。
等到钱旭阳把短短几句回答展示带解说完毕,律风张了张口,说道:“……谢谢。”
一句谢谢,立刻安抚了钱旭阳几天来全部忐忑,反而使他更话痨!
钱旭阳眼睛闪着光,说道:“律工,不用谢。这次真的吓死我们了,那个开枪的抓住之后,工地上好多工人说要去警局杀了他,桑托斯先生都差点按不住。现在你醒了,我们安心了,大家也放心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担心鱼平大桥!”
钱旭阳喋喋不休,听得律风浑身上下都疼。
可是,这番好意,令他没法无情喊停,更没法闭眼无视对方的好意。
没死,很好。
虽然四肢躯体如同扒掉筋骨般软绵绵,不受控制,但是耳边吵吵闹闹才是活着的感觉。
律风累得想睡觉,还是尽力睁眼倾听。
突然,钱旭阳握着手机,发出一阵熟悉的提示音。
钱旭阳脸色巨变,捧着手机磕磕绊绊起来,“律、律工,殷师兄的消息!”
律风闻言,再困都清醒了。
他努力睁眼去看钱旭阳递过来的屏幕,眼前却一片模糊。
“帮我……念念……”他说。
钱旭阳反应过来,赶紧看向屏幕,说道:“殷师兄说,鱼平大桥主桥合龙,你会去其他工程段,还是继续待在鱼平主桥?”
律风状态不佳,没能听出任何潜台词。
“主桥吧……”他每说几个字,都得歇歇,“你叫他,等我回来。”
钱旭阳如实传达,没敢多写,还要再次确认,自己写“待在主桥”“等我回来”可不可以。
得到许可的消息发过去,没等到殷以乔的动静。
律风像是睡着一般,闭着眼睛。
钱旭阳想站起来,出去打电话告诉更多人律风醒了的消息。
可没等他走出几步,就传来微弱的喊声。
“钱旭阳……”
律风声如低吟,却透着急切,仿佛想起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人都努力想翻身起来。
钱旭阳赶紧小跑回来,赶紧摁住他,弯腰过去,“律工,你说。”
“你帮我个事。”律风呼呼地急切叮嘱,好好一句话,竟然还会漏音,“帮我给殷以乔……寄封信。”
“信封在抽屉里,地址都写了……”
钱旭阳知道律风有寄信的习惯,他们身处同一个工地,时常见到律风将信交给出门的同事,让人帮他投递一下。
寄给殷以乔。
他想,这应该属于他们私下的一种约定,用信件维持感情。
于是,钱旭阳慎重问道:“需要我帮你打印一封信,放进去吗?”
“不用。”律风累得闭上眼睛,呼吸染白了透明面罩,“但记得给他发消息,就说……就说……我给他寄了信,他一定要亲自签收。”
病房有同事守着,钱旭阳飞快回了鱼平工地。
不过五天,这座他熟悉的大桥,已经站稳了脚跟,解决了近百年的难题,成为了中菲友谊象征。
他虽然没有亲自见到大桥合龙,但是远远眺望雄伟桥梁,心中没有半分遗憾。
毕竟,桥就在这里,律风也醒了。
应当是值得庆贺的双喜临门,根本无需觉得可惜。
他打开律风宿舍房门,开灯就能见到干净整洁的房间,书桌上放着律风惯用的笔记本电脑和书本,好像律风刚刚离开,随时都会回来的样子。
钱旭阳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里面十几个褐色信封,全都有律风笔锋锐利的字迹,在封面清楚写好了地址,以及:
殷以乔(收)
钱旭阳拿好信封,走出工地。
时值下午,不少商铺还在营业,钱旭阳进去,选了几个印有菲律宾谚语的书签,往信封里放好。
然后拍下照片,按照律风所说的那样,编写了消息。
律风:我给你寄了封信,你一定要亲自签收![图]
不过一会儿,对话框就跳出了回复——
殷以乔:嗯,谢谢。
钱旭阳愣了。
他盯着这句短短的消息,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这种客气疏离的感谢,如果是殷以乔发给他的,他必然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
钱旭阳怀着疑惑,点开了“查找聊天记录”,简单的输入了“谢谢”。
搜索结果孤零零的,只有刚才的最新消息刺眼夺目。
钱旭阳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明明下午的菲律宾烈日熊熊,他却惊出了一背冷汗。
殷以乔从来不会跟律风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