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秀做事细致沉稳,颇有林斐之风。她做了嘉佑的教养姑姑一段时间,便发现一个事。
“殿下可知,”晚秀说起来还在难过,道,“嘉……十九娘她,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上过街。”
谢玉璋便愣住了。
谢玉璋乃是倍受宠爱的嫡公主,外家是开国八公的勋国公府。
她很小的时候,便能坐着富丽的马车自由出入宫廷了。等到会骑马,由亲哥、表哥带着去玩,游猎、马球、蹴鞠。再长大些,都不用哥哥带了,自有一群年龄相仿的伙伴,结伴冶游。
甚至以舞艺名震江南的蝴蝶夫人来到京城的明月楼登台,这是京城有名的青楼,五皇子都敢带着她去观看。
整个云京,没有她去不得的地方。
“上街”这种如呼吸般自然而然的小事,她从没想过,竟有人从未体验过。
嘉佑的生母不过是选秀进宫的宫娥,外家只是平民,还在千里之外。前赵后宫美人如云,皇帝不过一时兴起随意幸了那宫娥一回。宫娥有孕,诞下公主,淑妃才给了个低微的位份。
在宫里默默无闻,低调做人。
这样的低阶妃嫔的公主,自然也没有机会像外家显赫的嫡公主那样随意出入宫廷,当然也是因为嘉佑年纪还小,黄允恭兵乱宫闱之时,她也才不过九岁,长这么大从来一步还没出过宫城。
兵乱之后,不要说她,便是皇帝都活得战战兢兢。末帝虽那时还顶着“皇帝”的身份,却只是个傀儡。虽还住在紫宸殿里,却发生过內侍们都去伺候黄允恭宴乐,竟使他饿肚子的事发生。
再后来,皇室沦落到了逍遥侯府。大人们尚且没一个人敢随意踏出府邸,嘉佑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傻子”,更没有机会走出府门。
大赵风气靡丽开放,贵女们冶游成风。她这妹妹现在十四岁了,从出生到现在,竟还从不知道“逛街”是什么。
谢玉璋愣了许久,眼泪流了下来。
侧头拭去了泪,便起身去了嘉佑房中。
因为嘉佑情形特殊,谢玉璋唯恐她有闪失,拨了许多人给她。此时房中的大侍女、门外的小婢女加起来,能看得见的竟有七八个之多。
牛牛在地上滚着玩,丫丫在榻上,坐在嘉佑怀中,嘉佑正安静地在喂她吃点心。
谢玉璋当初便是觉得嘉佑明明一个少女,却暮气沉沉,所以叫晚秀将牛牛丫丫都带到嘉佑房中。这一步当真是做得很对。
牛牛才刚刚六岁,丫丫尚不到四岁。孩子天性便是吵闹。
他们两个又生得随了晚秀,眉目十分好看,在侍女堆里极被稀罕,谁见了都哄,都抱。
在这种宠爱下,两个小的便随心所欲,毫不拘束,在嘉佑跟前尽情打滚。
晚秀原还和谢玉璋说:“若吵着十九娘了,便让他们家去。”
不想嘉佑只是看着他们,脸上并没有露出厌烦神色。两个小家伙便留下了,日日跟着娘亲一起过来,晚上再一起回去。这里有各种好吃的点心,中午在厢房里歇个午觉,床铺都是香香的。两个孩子乐不思蜀。
有一日谢玉璋过来,正与晚秀说话。丫丫抱着个纸糖盒子摇摇晃晃想过来,不想自己绊了自己,圆滚滚拍在了地上,糖洒了一地。
丫丫当时便放声大哭。
大家都站起来身来。可负责带丫丫的小婢还没动,嘉佑先疾步过去,将丫丫搂在怀里。
谢玉璋当时便伸手拦住了晚秀和众人上前,只默默看着。
丫丫洒了糖,只哭。偏大家都不来哄她,来哄她的是这个从来都不笑的。丫丫哭得就更伤心了。
谢玉璋便看到嘉佑也不说话,只笨拙地抱着丫丫,不停地轻轻拍她背心。她极有耐心,即便被丫丫推了几下,亦不放手,一直这样轻轻拍着。
直到丫丫的哭声渐渐转小,变成啜泣,嘉佑吃力地将她抱起来,摇摇晃晃地抱到榻上,掀开榻几上八宝攒盒的盖子,抓了一把糖放在丫丫的小手里,丫丫便破涕为笑,靠在嘉佑怀中开心吃糖了。
自那之后,丫丫便与嘉佑十分亲近,再也不怕她了。
谢玉璋过来,便坐到榻上,问:“在吃什么?”
“蝴蝶酥。”丫丫说着,便挣开嘉佑,翻过榻几,爬到了谢玉璋这边来,“殿下吃。”
虽和嘉佑熟了,却到底是在谢玉璋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跟谢玉璋更亲近。
谢玉璋便看到嘉佑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
谢玉璋顿了顿,温声说:“嘉佑,今天天气特别好,左右无事,咱们上街去玩。”
嘉佑不说话。
丫丫奶声奶气道:“丫丫也要上街去。”
嘉佑抬起眼来。
谢玉璋揉着丫丫的头说:“丫丫太小了,不能去。先带十九娘去,等丫丫长大了,让十九娘带丫丫去。好不好?”
“好呀。”丫丫是个乖宝宝,当下便说,“十九娘,上街去。”
嘉佑道:“好。”
第119章
石有田生得黑黝黝的,一看就是个村汉。
他把柴火堆得整整齐齐,堆完了,擦把汗,过去交差。
厨房的婆子和粗使婢们正在看他带来的络子,挑挑拣拣,最后全买光了。一把铜钱便进了石有田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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