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S.87:聚首沙龙和野蜂(1 / 2)

四季的更迭总是悄无声息, 转眼间窗外又开始了飘雪。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某个畏寒的优雅钢琴家选了离它最近的沙发,舒服地窝在柔软地靠枕里,依旧将自己的双手埋在膝毯中, 一动也不动。

肖邦有些羡慕地看着在钢琴上肆意的李斯特,这个匈牙利人甚至褪掉了呢子外套,就穿着法兰绒的基莱马甲配着厚衬衫坐在那, 竟然演奏得手都没抖一下。

这是肖邦绝不会去尝试的疯狂行为,如果他还想明天能起床的话。他发誓就算身边的炉火真的很暖和了,但看着这样的好友, 他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寒凉。

波兰人决定只用耳朵去关注好友的演奏了,毕竟音乐只需要带上耳朵就好。眼睛被他分给了餐桌,上面摆着漂亮的烛光和鲜花, 精致的餐盘被丰盛的食物填满。

肖邦轻柔地勾了勾嘴角。这是夏洛琳的手笔, 这也是不知何时起每年都会重复的温馨的习惯。

音乐家们的平安夜和圣诞节是忙碌的。一进入拥有着这两个神圣节日的月份, 总是会有重要的沙龙宴会邀请函像雪花一样飞来。为了不让孤身一人的自己在这样一个节日里显得过于凄凉, 三个来自异国他乡的音乐家都决定只要收到邀请,就一定会去。

哦,不对,某两个人已经是恋人了,已经不算孤寡人士——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个节日前的聚会的延续。三人约定好谁都不许在这一天去接工作,这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平安夜和圣诞节。

“弗里德, 弗朗茨,快去丢你们的圣诞木柴,然后准备晚餐啦。”

夏洛琳摆好最后一道菜肴, 拍了下手给出了指令。李斯特敲完这段旋律的最后一节,快速地临时给它编了个结尾,便从钢琴前退开。肖邦挪移了下,最终挣扎着掀开毯子,和好友一起去丢木头。

“永远只有夏洛琳的话能让尊贵的肖邦离开那个沙发,我亲爱的弗雷德。”李斯特打量着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好友调侃道。

“第一,那组沙发是我买来送给夏洛琳的;第二,你们不是已经默许了那个位置是‘肖邦专属’了吗”肖邦丢完木柴后终于回了好友一个假笑,“请原谅,那张沙发椅让我有种回家的感觉。这样的冬季,先生,我一回家就不想动弹了。”

李斯特扫了眼天花板,随即将他的木材丢进壁炉,突然问道:“说实在的,夏洛琳,你确定我们这样不在圣诞节烧圣诞木柴真的会被上帝保佑吗”

将自己的木柴丢进壁炉后听到这样一个问句夏洛琳睨了他一眼,扔给他一件薄外套:“穿上。沉默是一种美德。弗里德,去坐下吧。”

肖邦轻牵起夏洛琳的手,绅士地拉开座椅,让她坐下后,礼节性地和她交换了一个贴面礼。

“辛苦了,夏洛琳。”笑着松开了对方,肖邦坐到了最靠近壁炉的那把餐椅上,这也是他在冬日里专属的位置。

“哦,夏洛琳,我觉得我受到了忽视,在这样的日子里——所以我需要点安慰。”套上衣服的李斯特挪到了她身边,在她脸上落下了一个吻后坐到了她对面。

斟满美酒,做完餐前祷告,晚餐从祝酒开始。

扫了一眼已经是一对的好友,肖邦举起酒杯温语:“敬爱情。”

李斯特扬了扬眉,似乎不太赞同。他的杯盏倾斜向肖邦:“敬友谊。”

钢琴家们相视一笑,夏洛琳见了,也伸出了酒杯:“敬亲人。”

两个音乐家不由一愣,同时望向了小提琴家,她温柔地坐在那,神情满是真诚与肯定。

是了,或许对于这三个人来说,他们不该被分割开来。他们都来自异国他乡,聚首在巴黎这座城市。他们之间的情谊,不该被分成爱情或友情——亲情,或许最适合形容三人此刻密不可分的关系。

杯盏碰出清脆的声响,和两道男声交融成最迷人的乐音。

“敬亲人。”

餐后,一首在李斯特钢琴伴奏下的、由夏洛琳吟唱的波兰圣诞小调,难得地引发了肖邦的歌声。这个腼腆的青年第一次这般激动,他大声地唱着,曲终时眼底有万顷波澜。

好友默契地给了他平复心情的时间,他们都知道,这个波兰人压抑的心需要些宣泄。

“很想回家,弗朗茨,夏洛琳。我竟然已经有五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圣诞了。”肖邦有些哽咽,“虽然有通信,但信件怎么抵得了见面”

李斯特从钢琴凳上站起,给了肖邦一个温暖的拥抱。

谁都知道,这个波兰人有多偏执,他拒绝使用俄国护照,即使代价是再也不能踏上波兰的领土。

“弗里德,去德意志的领土吧。”夏洛琳的建议引来了肖邦的视线,“维也纳、日内瓦或者随便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和家人一起去这里,相聚之后,你还可以做一次音乐旅行。”

“五年了,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十分乐意做一次这样的旅行”

少女的话语点亮了青年心中的希望之火,这个简单而又天才的想法让他激动地奔过去重重地拥抱了她。

“上帝啊,洛琳,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耳边带着震颤的呢喃昭示着肖邦的内心。

“不用谢,弗里德,我也希望你可以快乐。”夏洛琳轻声说完,迎上了李斯特温暖的视线。

当晚,情绪失控的肖邦饮酒过度,直接醉倒在李斯特家。介于这位醉酒人士过于金贵,夏洛琳下楼让他的马车明早再来接他,房子的主人慷慨地让出了自己的卧室。

“夏洛琳,你的小房间,今晚可以收留我吗”

李斯特对着爱人星星眼,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床羞赫的夏洛琳扔过来的被子。

“今晚,请李斯特先生忆苦思甜,睡一睡沙发。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回卧室”

“嗷,亲爱的,你忍心看我在霜月的夜里一个人孤冷吗”

夏洛琳在李斯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晚安吻给你了。我会把壁炉的柴火添够。另,我想弗朗茨先生不是小宝宝了还需要我守着你睡着”

很想说是的李斯特先生最终屈服在夏洛琳小姐虚眯的眼神下,负气地卷过被子躺在沙发上盖过头,第一次想要打翻和肖邦的友谊小船。

“晚安,我偏心的夏洛琳,这来自嫉妒的弗朗茨。”

被子里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李斯特头一次埋怨起肖邦微薄的酒量。

“晚安,我可爱的弗朗茨,这来自爱你的夏洛琳。”

被子里的人突然就被安抚了,等夏洛琳吹熄了蜡烛离开后,李斯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壁炉的火光映亮了他的眸子。

“明天见,我的爱。”

闭目后,要换个大房子的念头突然在某位钢琴家的脑海中扎了根。

在沙龙上再一次碰面的三位音乐家在略微的怔愣后,便熟络地走在一起,闭口不谈前几天尴尬的场景。要知道那天肖邦先生醒来时,看到周围的陈设整个人都是惊恐的。

原本以为挑了个不太热闹的沙龙会,可以避免见面消磨掉这些小别扭,却没想到三个人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好吧,上帝的安排,我们都是亲人。没什么好害羞的,在亲人家醉酒留宿,太正常不过了。

结果一进演奏厅,德拉克洛瓦和桑就立即上来欢迎了他们。看着在场大多都是熟悉的好友,原来大家都存了些许要在社交繁忙的霜月、雪月里放松下心神的心思。

李斯特做了沙龙演奏的开场,瞬间活络了整个演奏厅的氛围。在和夏洛琳演绎了一曲后,他把钢琴让给了肖邦。等夏洛琳独奏完一首帕格尼尼的随想曲后,肖邦接上了她给自己的和弦,开始掌控了沙龙的表演。

匈牙利人使人注目,华夏的少女让人惊奇,波兰人的钢琴让沙龙回归它的本质——爱社交的人在他的音乐下愉悦地交谈,想听音乐的人可以找到令他沉醉的旋律,耽溺于音乐家英俊优雅的夫人小姐们也能从中获得满足。

“肖肖先生的音乐果然会让人安静下来,夏洛琳,我觉得他比休假好用,我的脑子终于可以想想小说之外的事了。”桑凑过来趴着夏洛琳的肩说道。

夏洛琳向桑问候了声:“这就是弗里德的魅力呀。乔治,看来最近的你有些——”

“疲累。”桑翻了翻白眼。

“夏洛琳,你要知道乔治最近被催稿催疯了。”德拉克洛瓦拿了杯香槟走了过来。

桑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尤金,别扫兴。我才从成堆的稿纸里解脱出来喘口气,这段旋律真妙……对了,夏洛琳,你家的弗朗茨呢”

“他”夏洛琳回想起李斯特打给她的手势说,“他似乎去见什么人了,你找他有事吗,乔治”

“没什么,就是发现至今都没向他道个歉……”桑眼神暗了暗,随即掏出支雪茄,刚要划着又停下了动作,“抱歉,夏洛琳。”

“”女作家突如其来的致歉让小提琴家有些不解,她以为是烟草的关系,刚要说些什么,被钢琴那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响一点,先生,响一点!”

有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敲着钢琴的琴盖,端着酒对肖邦发出指令。他一仰头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招来了侍者给他满上。夏洛琳看的真切,那酒应该是伏特加。

这个人的领结已被他扯松,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看样子已然是有了些醉意。沙龙应该才开始没多久,能喝成这样神知道他究竟豪饮了多少高度酒。

肖邦皱了皱眉,加重了下键的力度。传来的乐声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随即又放轻了手指。

“你就不能像最开始那个弹钢琴的人一样吗这样软绵绵的声音听着让人困倦。”

从头顶飘来的不满让肖邦停止了演奏,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先生,请称呼我们为音乐家。另外你的要求不符合我目前弹奏的曲子,或许您可以给愚钝的我一点提示”

“真是的,哒哒哒、哒哒哒这样的曲子你会弹吗就是军队里经常听到的——”

肖邦在钢琴上敲了一小段,冷声道:“它叫进行曲,先生。”

“对,就这样的曲子。请像个男人一样弹他,我要听到杀伐声,前进、前进——”

肖邦环起手臂,不动声色地嘲弄道:“先生,你的要求不适合出现在沙龙,所以恕我无法为您演奏。”

呯——他狠狠拍了下钢琴,力道大到引得琴弦轻颤,他大声呵斥着:“不演奏你们这样的人不就是为了满足我们的一切需要才出现在这的吗音乐家,呵,你连我想听的曲子都弹不出来怎么能够格”

“我听说你还是个会写音乐的人,既然没有现有的曲子满足我,那就现场给我写一首不行吗”

周围开始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轰鸣声,音乐厅里的人逐渐被这里的争执吸引了注意。肖邦第一次受到如此粗鄙的对待,他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这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种蠢猪是怎么被放进来的,尤金别拉着我,发酒疯也不看看场合吗”桑叼着雪茄想要冲上去却被德拉克洛瓦拽住。

“乔治,你去只会让事情更糟,交给我们交给我们。夏、夏洛琳”

德拉克洛瓦只有一双手,拽住了桑却看不住夏洛琳。他看着她提着小提琴阴沉着向钢琴那边走过去,生怕这位已经临近爆发的小姐一气之下用琴扇了那位先生的脸。

桑眼中闪着晶亮亮的光。她就知道,夏洛琳对她的脾气。但让她疑惑的是,小提琴家走到中场就停下脚步,她架起小提琴,响亮地拉了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持琴的演奏家身上,少女眼中藏着愤怒,嘴上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在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那位醉酒的先生后,她开始了她近乎疯狂的演奏。

暴风骤雨一般快速的开场音群引来了附近夫人的惊呼。快速下行的半音阶,串上上下翻滚的音流,原本活泼的快板超脱了它原有的速度,众人只看见了残影般切换的手指和在弦上翻飞抖动的琴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