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言点头,神色有些恍惚,轻声道:“你阿爹……有眼光有谋略也有胆识,从前是我小瞧了他……我一直以为毅公才是你们家最有智慧的,现在看来,最有智慧的却是你阿爹……这也是你们裴家的福气!”
“福气!”裴宴喃喃地道,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还是阿茗的出现打破了书房的静谧:“三老爷,郁家的少东家和小姐过来拜访您!”
裴宴现在不想见客,可他也知道郁棠和郁远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弓是他拉的,他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
“请他们进来吧!”裴宴说着,却没有办法立刻收敛心中的悲伤。
倒是沈善言,闻言奇道:“郁家的少东家和小姐?不会是郁惠礼家的侄子和姑娘吧?”
“是!”裴宴觉得心累,一个多的字都不想说。
沈善言见状寻思着他要不要回避一下,阿茗已带着郁远和郁棠走了进来。
兄长高妹妹一个头,都是肤白大眼,秀丽精致的眉眼,一个穿着身靓蓝素面杭绸直裰,一个穿了件水绿色素面杭绸褙子,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沈先生也在这里!”两人给裴宴行过礼之后,又和沈善言打着招呼。
沈善言微微颔首,有点奇怪两人来找裴宴做什么,见裴宴没有要他回避的意思,也就继续坐在那里没有动。
郁远将几个匣子捧给裴宴看。
裴宴原本就不高兴,此时见自己苦口婆心了好一番,郁远拿出来的东西还是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就有点迁怒于郁远,脸色生硬地道:“这些东西做得不行。油漆也就罢了,漆好漆坏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就算你们家想进些好一点的油漆,只怕也找不到门路。可这雕功呢?之前我可是叮嘱了你好几次,可你看你拿过来的物件,不过是比从前强了一篾片而已。要是你们只有这样的水平,肯定是出不了头的。”
郁远一下了脸色煞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郁棠于心不忍。
她明明也看出了这些问题,却没有及时指出来,指望着裴宴能指点郁远一二的。没想到裴宴说话这么尖锐,几句话就让她大堂兄气势全失。
郁棠忙补救般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见识太少了。三老爷,不知道您能不能想办法帮我们找个样子过来,让我们看了涨涨眼界。”
裴宴考虑了一会儿,觉得郁棠的话有道理。
不过,御上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但裴宴却恰好有。
他道:“那你们就等一会儿好了,我让人去拿个圆盒,是用来装墨锭的,从前我无意间得到的,先给你们拿回去看看好了。”
裴宴这是要帮郁家做生意?裴宴不是最不耐烦这些庶务的吗?郁家什么时候这么讨裴宴喜欢了?
沈善言有些目瞪口呆。
郁棠颇为意外地看了裴宴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裴宴看上去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郁棠却隐隐觉得裴宴心里非常地不高兴,而且像有股怨气堵在胸口徘徊不去,会让裴宴越来越暴躁似的。
但沈先生在这里,郁棠没有多问,和郁远拿到那个剔红漆的缠枝花小圆盒就要起身告辞。
裴宴望着郁棠眉宇间的担忧,心中闪过一丝踌躇。
郁小姐向来在他这里有优待,不是被他留下来喝杯茶,就是吃个点心什么的,这次她跟着郁远进府,却遇到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她,就直接赶了她走人。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回去之后会不会多想。
甚至是哭鼻子……
裴宴略一思索,就喊住了往外走的郁棠,道:“我这里还抽空画了几张图样,你先拿回去看看。过几天我再让人送几张过去。”
因为裴宴常常改变主意,郁棠并没有多想,她见裴宴的脸色好像好了一些,也扬起嘴角浅浅地笑了笑,想着沈善言在场,还曲膝给他行了个福礼,这才上前去接了裴宴在书案上找出来的几张画稿,低头告辞走了。
裴宴见她笑了起来,心中微安,想着小姑娘不笑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愁,笑的时候倒挺好看的,像春天骤放的花朵,颇有些姹紫嫣红的感觉。
难怪当初那个李竣一见她就跟失了魂似的。
不过,现在的李家估计自身难保,日子要开始不好过了。
他暗中有些幸灾乐祸地啧了一声。
又想到郁小姐那小心眼来。
不仅要让李家失去了一门好亲事,还借着他的手把李家给连根拔起,甚至连顾小姐也不放过。
想到这里,裴宴揉了揉太阳穴。
他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他能防范的也都防范了,但愿浴佛节那天郁小姐没有机会惹出什么妖蛾子让他去收拾残局!
裴宴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和沈善言继续说起京中的形势来:“这次都督院派了谁做御史?真的只是单纯地来查高邮河道的帐目吗?”
沈善言没有吭声,表情明显有些震惊。
裴宴讶然,不知道他怎么了,又问了一遍。
沈善言这才“哦”了一声,回过神来,道:“派谁来还没有定。京中传言是冲着高邮的河道去的,可派出来的却是浙江道的人,一时谁也说不清楚。只能等人到了,看他们是歇在苏州还是杭州了。”
裴宴没有说话。
沈善言有沈善言的路子,他有他的路子。
如果这次司礼监也有人过来,恐怕就不仅仅是个贪墨案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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