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你啊,你啊。”
“太子真是越来越英勇了,”国舅道,“有你在,大梁子民可以安枕无忧。”
少年嘴畔分明衔着笑,眼神却无比认真:“国舅所言非也。”
梁帝插话:“哦?说来听听,朕的太子觉得怎么才算是安民之策?”
李勖微一垂首,平静道:“不过三点,国无贪吏,军无逃兵,莘莘学子。”
少年眉梢舒展着,言毕,方才聚起的一点点锋芒也彻底消失不见,全然回到温顺模样。
梁帝凝着他久久出神。
记忆里那个孩童已经长大了,不再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他身后不知何时起,也有了无数的追随者。
看他,就仿佛在看自己。
他与自己是那么相像,从眉宇骨骼,到胸怀见地。
不,下一瞬,梁帝就将这想法否定。
他比自己更坦然和赤诚,少了些许琢磨算计。
一时间,梁帝仿佛看到,李勖的未来光明无限,他如今走的每一步,每一次拼杀,每一次胜利,每一次逆转战局,都是未来威望的版图。
而自己,终究是老了。
“父皇?”梁帝兀地惊醒,李勖双手抱拳,高举头顶:“儿臣原为父皇分忧。”
原来是不经意间失了态。
老皇帝顺势扶额,叹:“礼部工部两个老家伙吵得人心烦,不懂得各司其职,前年朕要为你皇祖母修陵,工部早就把草图呈给朕,吏部尚书偏揪着礼法不放,言及哀帝生母尚葬于帝陵,后者怎可单独辟陵,年初这头倔驴终于松口,工部那头又不干了。”
礼部的翟进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先贤书上一句话,他可以遵守一辈子,但这也恰恰是他值得敬重的地方。
此事容易理解,却难以解决。
李勖沉吟片刻,温和一笑:“简单,父皇明日早朝就下旨,令礼部尚书去做工部尚书,工部尚书去礼部任职,这二人互相体谅对方的难处,没准相亲相爱了呢?”
“胡闹,顽劣!”皇帝被他逗乐了,大手一挥,“也罢,本来也没指望你想出什么好点子,朕回去再琢磨琢磨!”
“父皇英明。”
国舅适时道:“太子啊,你还年轻,如何与这群人周旋,如何让事情得到圆满的解决,还真是要多向你父皇取取经,陛下的见地,可不是一般帝王能比拟的,那可是…”
“打住打住,”梁帝瞅着国舅,“以后少在朕面前费口舌。”
又对李勖道:
“自你出征,苍休那老顽固都不找朕下棋了,得空去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李勖颔首,告退。
离开承明殿,他自去了丹霞宫。
当今陛下姓李名戒,字微知。
年少时曾在丧山上的清净观内拜师学艺,师从智周道人,练就一身落拓剑法,长年累月在山中操练,虽不经世事,心胸却陶冶得格外开阔沉定。
李戒下山时已经二十五岁,同年被父亲立为世子,这之后凭借一身好武艺以及过人胆识,号令千军万马,十战九胜。
晋哀帝晚年,八大国柱相互争权,中央孤危,李戒果断站在哀帝身边,与林风眠的祖父林息共同抵挡了无数次同僚带来的压力。
风波平息之后,林息自愿退隐,论功行赏时,李戒自然轮得头功。
这之后,他一路高升,从国柱做到丞相,又干涉司马之权,最终临朝听政,直至晋哀帝这位手腕过软的天子自愿将皇位让出。
李戒登基之初,威压朝臣,笼络贤人,是一方面,再者饮水思源,两度亲临丧山的清净观。
天子仪仗,浩浩汤汤,遥想当年,青涩的男孩只身一人牵着马来,牵着马去,已隔了十数载的光阴。
修炼之人,不被虚名所累,却不能置苍生不顾。
丧山一支本就是道家大宗,平日敬香祈愿者络绎不绝,自智周身上多了帝师称谓,则更加抽不开身。
李戒一为报恩,二为维系朝廷与丧山的关系,请不来师傅,倒将师宗,智周的师傅请了来。
苍休道人如今年过八十,生性却如孩童般不循章法,门下仅有智周一个徒弟,将观里的事儿统统交给智周打理,自己两袖清风,平日教几个皇子读书写字,在这宫中一晃,便是五载。
此时李勖站丹霞宫外,见面前的宫门紧闭,门前甚至生了一些杂草,一棵巨树,树冠之上,竟听不到任何鸟叫,遂对身后的内侍摇头道:“看来师傅闭关有些时日了。”
又道:“可惜这坛好酒他老人家喝不上,我们走吧。”
欲转身,忽有一白影从那树冠飞下,转瞬间,酒壶已被人夺了去。
“好酒?可是用我经常提起的九阴山泉酿的?”随后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神色餮足,“果然是,果然是,老朽馋这口已馋了五年,还是你小子有…”
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眼果见李勖身依树干,眸子里闪着一股聪明劲儿。
“你小子敢诓老子!不玩了不玩了,我走了!”
去路却被李勖横臂一截:“师傅,徒儿知错了,既被人找着,就别躲了。”
苍休当初答应入宫,不过是为了躲个清净,哪想到来了也不安生,常常苦恼于各路官员登门拜访,索性就关了门,佯装出闭关景象,可骗得了谁,都骗不了眼前这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