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读下来,林风眠疑惑愈浓,不可否认,是真诚的。
穆简成用了极平实的语言,将穆离死后这段日子他的图谋尽可能地描述详尽,包括他的野心、矛盾、取舍。
这已不仅仅可用‘真诚’二字概括,林风眠太清楚,以穆简成的心性与地位,他对她说出的,远远超出真正能说出的。
即便如此,他仍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两世的穆简成生出如此的大的差距?
前世,穆简成的皇子路走得十分曲折,因他是义子,是穆离从汉人营中领出来的,因此打一去到大都便遭人欺辱。
童年的阴影,很是左右长大以后的抉择,穆简成的手腕是阴狠毒辣,绝情绝义的。
这样,他夺得了天下。
稳重、坦白、直面过去却又保持一分平静的穆简成,林风眠从未见过,从字里行间感觉的到,也仅是字里行间,她已觉得毛骨悚然,这世的穆简成,更难对付,将会更早成为大梁的威胁。
林风眠烧了信,将灰烬扬出窗外,她从来都不怀疑,北齐在京师留有密探,同样,齐地也有梁帝的暗桩,但她不能让人逮到自己收了北齐的信,否则整个林府将有灭顶之灾。
回到床上,早把皇宫发生的事抛掷脑后,她瞌目细细地过了一遍如今掌握的信息,不知不觉,睡着了。
就当整个林府进入梦乡,林潮止入京了,过家门而不入,一骑快马,直冲皇城所在。
当夜,由梁戒的近身太监总管徐公公亲自持诏引入承明殿,梁戒早早从庆功宴离开,交由国舅主持大局。
不久,承明殿内传出圣上的笑声,久久未歇。
天刚擦亮,孟澜起身打坐,用过早膳便去祠堂为祖先敬香,这套规矩,几十年没有耽搁过。
她去到时,林云栖恰恰也练完剑法,从院中走来跪到蒲团上领罚,他要在此处跪两个时辰,直到午膳。
不打会儿功夫,林风眠来了。
孟澜双手持香,虔诚地看着祖先牌位。
“你倒是很少这么早起来。”
林风眠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从下人徐妈手里也抽出焚香,在父母、大伯、祖母面前一一拜过。
待正事办完,孟澜缓缓转身:“说吧,什么事。”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祖母。”说着,林风眠跪下,云栖微微奇怪,转过头来。
孟澜丝毫不觉得惊诧,她最是了解这个孙女是,此次回京,小丫头整个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做事有章法,又不拘毁誉,有些时候,甚至想到了自己这过来人前头,孟澜便知道,她必是经了常人未经之事,方成此一张一弛。
眼下一团慈爱:“有事直说,我不喜欢打太极,你我祖孙,不用拘这些。”
“要的,”林风眠清脆开口,“因孙女所求乃大逆不道之事。”
“哦?你这么说,我更想知道了。”孟澜接过徐妈递来的温热汗巾擦手。
“孙女所求,事关祖父。”她说完,孟澜就变了脸色。
林风眠太知道祖父林息在祖母心中分量,可以这样讲,这些年,支撑祖母不倒下的,并非他们这群后辈,是与祖父的一辈子走来的点点滴滴,和祖父临终前的寄望。
而今日,林风眠动摇的,恰恰是这份寄望。
她道:“孙女想恳求祖母同意让云栖参军,让大哥受封。”
“姐!真的?!那太好了,祖母!”
孟澜虽然早有准备,听到她的话,也着实吓了一跳。
“祖母听我说,”林风眠扶孟澜入座,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违背祖父遗愿祖母是千万个不愿意的,这件事情我也是深思熟虑多时才敢提。”
她道:“云栖的功夫,那日满堂宾客都看到了,是藏不住的。我想这些年来,有心人早就看出,当今陛下是有野心的,和北戎、齐国这场仗,早晚要打,云栖身怀绝技,又是将门之后,必定是陛下招揽的对象。”
“难道要让他成为第二个大哥吗?”
见孟澜没有反驳,她继续:“父亲阵亡之后,陛下曾三次封大哥为左司马,起初大哥以丁忧为籍口婉拒,这两年大哥为何情愿接受降职到五品督军,左不过是担心陛下多想,牵连了我们。”
孟澜神情微微有变,半晌后,无比认真地看向林风眠:“丫头,你实话告诉我,在北齐,你都经历了什么?”神情中没有责难,而是包含了震惊,心疼,心酸,种种情绪。
她的分析,句句在理。比之这背后的利弊得失,孟澜更想知道,她的孙女到底经历了什么挫折磨难,才可以想的这么深,这么远。
“并没有祖母,”林风眠摇摇头,温柔莞尔,“孙女只是长大了,想护着家人了。”
“只有这些?”老人家独具慧眼,“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林风眠轻咬下唇,思索后道:“这里面,还有一层,这次回来,孙女看到就连姑母都对您百般刁难,心里…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孟澜当然知道,她讲得都是实话,心中感动,握了一把林风眠的手,道:“觉得祖母受欺负了是不是?”
随后温和一笑:“祖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所以…”
“让祖母再想想,须得好好盘算盘算,事情看起来绝没有这么简单,受封也有受封的麻烦,梁军现在一部分掌握在太子的手里,另一部分,是兵部的,而兵部自陛下登基以来,便是被萧家把着,加上朝中局势一尘不变已经许久了,潮止做得就是那枚惊起涟漪的石子,往后啊,”孟澜叹了叹,
“祖母能耐不够,也看不见往后的路。”
她话音未落,门外却闯进一道男声,是林潮止。
“我也同意妹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