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说,“在电影的第一部分,你认识到第一个虚假,即你原本生活的世界是虚假的;第二部分,你认识到第二种虚假,即你脱离原本生活的世界后,所追求的理想是虚假的;第三部分,你认识到第三种虚假,即以你为代表的全体是虚假的。”
“这根本不是属于‘尼奥’的故事。”尼奥大胆地说,“作为一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替代的男主角好像不是特别愉快的经历。你为什么要让‘尼奥’死去呢,艾尔先生?”
“‘我’没有让‘尼奥’死去。”卡尔注视着尼奥,“这么做的是‘先知’。”
在不说话也不微笑的时候,年轻的卡尔.艾尔给尼奥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所认识的卡尔.艾尔,根本就不是刚才还在用一连串前后矛盾的、充满了对立感的词汇向他描述电影世界的编剧,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
他好像是刚从什么宴会上出来,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打着大红色的领结,神色间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宁静和疲惫——如果尼奥有那么一个片刻被允许说任何他所想的东西,他要说,这样的艾尔先生真是充满了古怪的诱惑力。
像黄昏中长满了青苔的枯井。
你想要清理掉青苔,等待阳光升起后金色的光像流水一样充盈其中;又想就这么一脚跌进去,在湿滑的泥泞中腐烂。
小艾尔先生通常不会让人有这样的联想,他从未给人留下过这样带着潮湿的腥味的触觉体验。他更像是一块干燥而温暖的毛巾,任何不安和受到惊吓的人都能在他那里得到抚慰。
于是尼奥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将这当成了一场错觉,并任由这样的错觉占据自己的感官。
“你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故事,还把它拍成电影,艾尔先生?”他问。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卡尔回答。
尼奥觉得艾尔先生的话很难懂,就像他所写的这部电影一样难懂。他觉得他应该是唯一一个没能从艾尔先生的讲解中领悟到任何东西的演员,这种想法令他有些羞愧和遗憾,不过这两种情绪都不太多,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专业的演员。
而且不管怎么说,作为一部充满了特效和打斗的科幻电影,出演《黑客帝国》的主角确实不需要太多的演技。
作为男主演的尼奥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只需要让自己面无表情得像一座石膏雕像,或者吊着威亚在半空中用慢动作摆出各种酷炫的姿势就行,整个拍摄过程充满了单调而枯燥的体力消耗,几乎没有任何美感和趣味可言。
就算是这部电影的主演,尼奥也以为这部电影拍出来后会成为dm公司的滑铁卢。
直到拍摄到尼奥死去或者被删除的那一刻,他凝视着摄像机的镜头,努力在自己长期僵化的面孔上露出一些意意味深长的微表情。
这个镜头已经重拍了无数遍,以至于他有些情不自禁地走神,夕阳映在他的墨镜上,黯淡得像一个玩笑。
“在任何系统中,总有些真理是游离于逻辑之外的,这些真理就叫做歌德尔命题。”尼奥想起卡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自我介绍,而是一段复杂的定义,“它在整个系统之中,但却是完全不受系统控制的东西。哥德尔命题认识到了理性的局限性——没有任何理性可以超越自己所拥有的理性本身来认识理性。”
那段绕口的解释尼奥从未搞懂,只是下意识的,他对着镜头露出卡尔曾露出的笑容。
“完美!”导演大声叫起来,兴奋得直发抖,“你真是个天才,尼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