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勉强能发出声响,到底哑然似一块枯木,不似往常落子般笃定有力,少了分铿锵的气势,多了分柔弱的病意。
张起仁面色一恸,也不敢隐瞒:“留到今日的,不过十人而已。”
旋即冷肃了脸色,郑重地补充:“虽然王太守严令死守,这百户天花并未传出,但起家人或看门的衙役被传染的,又另有三十八人,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天花还是会渐渐蔓延开去。”
李弘散漫的眼神遽然一凝,落在张起仁严肃的脸上:“张公的意思是……”
不待张起仁回答,打着瞌睡的沈寒山恍若自梦中醒来,从门板上抽身而出,径直走到李弘病床之前。
侍立一边的裴源立即动手抽剑,剑光闪落,直直劈落在沈寒山的头顶上,只差半寸,就能取他性命。
沈寒山背脊挺直地立在李弘床前,仿佛悬在头顶的不是一把随时能取人性命的宝剑,而不过是软软一道美人长袖,华衣流苏,不值他抬头一哂。
李弘哑着声音:“裴源,放下剑。”
裴源得令,面色冷漠地抽回宝剑,犀利的瞳孔里深深印着沈寒山那张未经打理、胡子拉碴的脸。
沈寒山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眼色,左右一拂长袖,双膝一跪,连同那颗素来高昂的脑袋都压低在地面上。
李弘眉心一动:“沈公你起来再说……”
“天花之疫,只能防,而不能治,臣恳请太子殿下下令,令郿州所有青少年都接种痘浆,以防天花爆发。”
压抑的声音从地面缓缓升起,混着沈寒山重重一磕首的响动,颤巍巍地拨动起所有人的心弦。
沈寒山五指扣紧地面,指尖磨砺得厉害,几乎扪出血来。
见此情状,本来对他略有微词的李太医也为之一震。他亦眉头深锁,替沈寒山说一句话:“沈博士为此事尽心尽力,已经数天没有好好歇息过了,一心全为郿州百姓着想,还请太子殿下考虑此法。”
吴议站在人群之后,见沈寒山伏在地上,久久不起,心里亦是五味陈杂。沈寒山这人看似半疯不癫,实则骄傲非常,若不是为了于娘子一事,他又怎么肯如此伏低做小,下跪求人。
于是脱列而出,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跟着自家老师直挺挺地跪下。
等得到李弘应允的目光,吴议才缓缓地开口:“方才张博士有言,此法在犬只身上有效,而对人却不知有没有用。此法是臣所起头,而且臣正值青春少年,是最易感染天花的年纪,既然老师们尚存疑惑,臣愿以身验法,做第一个种痘的人,还请太子殿下应允。”
说完,他也重重一叩首,和自己的老师并排伏地,已示决心。
见他师徒二人决意至此,就连张起仁都不由动容:“吴议的话很有道理,何况他小小年纪就能有此担当,太子殿下不如放手一试,也不枉他一片为民试法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