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一瞧这些就是土匪, 暗道方衡提前一个月打算, 竟是钻进了土匪窝子里, 可见季明德早就知道她悄悄筹划要跑一事, 表面上却丝毫也不露出来, 这人城府之深, 实在叫人胆寒。
忽而台阶上一声嚎, 赵宝松叫道:“方升平?竟是你?你……”
宝如抬头,那在厅屋里劈腿而坐,正在喝茶的男人, 五十上下,精瘦,谢了顶, 脑后挽个小小的髻子, 同样穿着黑面布鞋,短打绑腿, 瞧着耷眉睡眼, 抬眉便是两道精光, 统领着秦州八县的土匪, 不是方升平是谁。
不期季明德的干爹竟是这方升平, 那就难怪他能使得动土匪了。宝如将青苗递给黄氏,上前揽住赵宝松道:“哥哥,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已经进了匪窝, 就低个头, 只求今儿能全囫囵的出去,好不好?”
赵宝松气的混身直抖,指着方升平的鼻子咬牙骂道:“老土匪,你已清光我的家财,我本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为匪所掳,也只能恨朝廷奸佞当道,官衙黑暗,才致你这种流匪从出山林。罢,我赵宝松交不得你这类朋友,就此别过!”
方升平笑嘻嘻站起来,摇着只紫砂茶壶道:“赵兄且慢,莫急莫急。说起你父亲赵秉义,我们也是老交情。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好不好?”
趁着这个当口,季明德恭恭敬敬三揖首,撩起袍帘跪地,深深磕头,叫了声爹。比给季白行礼的时候正式多了,显然这个爹在他心目中,地位比亲爹更高。
此地人早餐惯吃面,一人一大海碗,是黄花菜、豆腐粒儿,肉臊子并木耳鸡蛋熬成的臊子打底,那碗比黄氏寻常洗菜的盆子还大。
方升平坐在上首,季明德铁腕箍着赵宝松,将他压在了侧首。讲起当日勒索一事,方升平招手叫季明德呈上一纸书信来,递给赵宝松过目。
他道:“咱们这类匪,朝廷放着不剿,自然就要为朝廷办事。你们兄妹的货,那是朝中有人盯上,传话给我讹的。
至于赵兄你,有人传话要你死,我虽冻你一夜,好歹替你留了条命,兄弟们出来混,都要找口饭吃,还望赵兄海涵。毕竟要是落在别人手里,你早死过八百回了。”
青苗正在宝如怀里卖力的捞面吃,宝如放下孩子,上前周周正正一拜道:“方先生,既明德叫您一声义父,而我是明德的妻子,论理也该叫您一声义父。媳妇斗胆问一声,那要我哥哥命的,可是王定疆王公公?”
方升平道:“是!”
宝如总算明白了。回秦州的归乡之途,本就是个死局。王定疆或许碍于李少源的面子而不敢明动手。转而传句话给方升平,借刀杀人,再容易不过。
好在方升平当时未掳光家财,她和赵宝松才能一直苟延残喘,最后李少源退婚,若不是季明德前后脚儿的娶,此时的她也早叫王朝宣带走了。
她偷眼去瞧季明德,他就在方升平身后恭恭敬敬的站着,锋眉,眼略深,笑起来深深两个酒窝,面容与李少源相似,但李少源太过清冷,他更多一份凡俗人间的烟火气,温和俊朗,忽而抬眉对上她的眼睛,眸子亮晶晶恰是晨起时一般含着两股贪婪。
宝如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忽而忆及回秦州的半道上,路过关山道时拜土地庙,那月光下站于半山崖两只眼睛发绿光的狼。
季明德实则也是头狼,既方升平是他的干爹,那么关山中那场杀戮,以及后来的绑票,他肯定都有参于,否则怎么能寻到那么好一个巧宗儿,就把她给娶了呢?
从被杀光所有仆从,到大雪封山里逃出关山,再到卖家宅,搬进那肮脏阴暗的小房子,她被剥夺去随身所有的一切,他也参于了那场掠夺,如今更是截断了她唯一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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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土匪浩浩荡荡,千呼后拥,要陪宝如一家去水帘洞敬香。
位于洛门镇的水帘洞石窟,上接炳灵寺,下承洛阳龙门石窟,都属于秦汉佛教东行路上的遗迹,因洞外总有雨帘潺潺似帘幕而得名。
洞中或塑或绘,千佛鼎立,皆是魏晋遗迹。小青苗出门时还抱了几只面果儿,沿途一直在闷闷的吃。宝如先与黄氏一路行着,黄氏止不住掩面哭道:“那王定疆是誓要将咱们一家人赶尽杀绝的,此时不悄悄儿的跑了隐姓埋名起来,好养大我的苗儿。再回秦州,只怕咱们一家人全要完蛋,宝如,你再去求求季明德,求他放咱们一条生路吧!”
宝如将青苗递给黄氏,落后两步,与季明德并肩,他的手自然挽了过来,轻搓宝如未曾沾过阳春水的,娇嫩嫩的掌心,轻轻摩梭,倒叫宝如想起早晨他趴在身前那轻轻的啃噬,两腿莫名发软发酸。
“王朝宣死了!”季明德淡淡说道,仿佛那不过一只苍蝇一般,语气中略带嫌恶。
宝如道:“季白杀的?”
季明德轻笑:“唔!”
宝如道:“明德,你未曾入过长安,不知道王定疆的爪牙势力有多大。王朝宣不过一条狗,死了他,王定疆还有千千万万的干儿子,比他更狠更有手段,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要回秦州。”
季明德似乎心情格外好,颊侧那酒窝就一直没消过。
他见小青苗的面果儿吃完了,从怀里掏出个红艳艳的大苹果来,递给正在黄氏怀里远远伸着手的小青苗,语气和蔼:“来一个杀一个,刀老了再磨就是,刃卷边了换一把,我们秦州八县多少弟兄,难道不比王定疆的干儿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