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 长安城牡丹遍地, 空气中都是满满的牡丹馥香。
季明德踏着花香进了义德堂。一个伙计走了过来, 笑的颇有几分暖昧:“东家, 洛阳来的信。”
季明德脚步不停, 撕开信来。不必说, 胡兰茵寄来的, 除了谈些朱氏的近况,便是说些山盟海誓忠贞不渝,此生永远在洛阳等他的话。再或者抄几首情诗, 肉麻到季明德看起来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行至二楼关公像前,点灯付之一拒,转身进了帐房, 凶神恶煞的达摩像下, 赫然摆着一簇盛放的极品牡丹豆绿,花瓣繁蕊, 色泽清嫩。
今天上供的也不是肥鸡大鸭子, 一盏新茶, 一杯清酒, 还有几株草蒲, 清雅至极。
达摩是土匪们的祖师爷,平日也要上香上供, 祈求挨宰的肥羊们大一点,捉匪的官兵全都瞎了眼, 朝堂不稳而天下大乱, 土匪的山头能占的再大一点。
季明德笑着解了身上直裰往衣架上挂着:“广义今天这清供办的好,清雅又应节气,祖师爷想必喜欢……”
他忽而转身,笑凝结在脸上。
角落里站着的是白明玉,身量颇有些矮,笑的,竟有几分像胡兰茵,狐狸一般,满满的心机。
她拉开象征着东家绝对权力那把交椅坐了,笑吟吟道:“无论祖师爷喜欢否,显然我今日办的清供,是入了明德的眼了。”
季明德一脸阴沉:“既白姑娘把店交到了季某手上,那把椅子就是季某的,再不是您的。我这个人,最烦别人用我的东西。”
白明玉垂了垂眼眸:“这几日荣亲王府老太妃四处传说,说你和明义是荣亲王的血脉。明义遇天灾而死,我心里难过,总归替他打理了几年的店,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拿他大哥说事,这是第二个女人了。
他喜欢女人聪明一点,漂亮一点,但讨厌女人故作聪明,自以为漂亮。
原本,当初入宫那一回,因为店契和那份给宝如的平民户籍,季明德觉得白明玉颇与众有些不同,心中还有几分敬她。
今日一看,自作聪明,与胡兰茵无二,遂连应付也不肯应付,勾唇笑了笑,转身便走,往后院分捡草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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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义德堂出来,白明玉接过尹玉钊手中的食盒,上了马车,闭眼许久,柔声道:“自打王定疆死后,荣亲王就越发的猖狂了。我姑母因为擅行懿旨一事,叫他禁足在交泰殿好些日子了,希望这些宫外的点心能叫她宽怀,咱们回宫吧。”
尹玉钊皂靴踏上银鞍,本欲翻身上马,回头冷笑一声:“那季明德是人夫,白姑娘瞧着他生的像李代瑁,大清早的又是牡丹又是草蒲,这是连脸都不要了。
怎的,我爹离的太远叫你姑母够不着,她又看上季明德了?你们姑侄这是打算抢赵宝如的丈夫回去,养在宫中做面首,姑侄同侍一夫?”
白明玉忽而脸红,咬了咬牙道:“你一张嘴如此恶毒,至今未叫人打死,也算你的造化大。”
尹玉钊再度冷笑:“难道本侍卫长说的不对?放着本侍卫长如此年青貌俊的才郎不嫁,一回回巴着个有妇之夫,我都替你臊的慌。”
白明玉自马车中伸手,勾了勾尹玉钊,在他耳侧低声道:“若你敢发动宫变杀了李代瑁兄弟,救我姑母于水火,我明日便嫁给你。
齐国公从此拜封第一辅政大臣,身为齐国府世子,你将来是可以做摄政王的,为何你不?”
尹玉钊往后退了两步,两目满满的讥讽:“李代瑁金刚不坏,酒不吃,色不沾,出入皇城都带着二百死卫。我怕我杀不得他,还要叫他摘掉禁军侍卫长的帽子,连小命都丢掉。”
白明玉立刻两眼不屑:“所以我不嫁你,我要嫁给那个能杀了李代瑁的男人,而季明德,恰恰就是。”
一对狗男女,相视一笑了然彼此,其实如今的他们,皆不过看戏而已。
总要等季明德杀掉李代瑁那个刀枪不入,集权一身的摄政王,仿如合着夜半更声而出的螭魅罔两,他们才敢跑出来做乱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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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这东西有多好呢?
它可以调和所有矛盾,叫人从头到脚到仿如沐浴在蜜糖之中。更何况,这银子还是蜜糖带来的。
李远芳自打尝过有了银子之后可以任意买花戴,裁衣穿的甜头,便将《女诫》和《女德》扔入火炉焚之一炬,从此只跟着宝如学打算盘,学熬黑糖了。
今日春光大好,焦糖香气浓浓,正房的木质檐廊叫野狐和稻生两个擦的寸尘不染,宝如穿着件挑肤色的茜红色折枝花小袄,跪坐在叫日光晒暖的檐廊上,纯白曳地裙洒在木质廊板上,裙角绣着几朵缠枝海棠,恰与小袄一色。
她在帮媛姐儿梳头,将媛姐儿几根细细的黄毛揉成一团,东扎一捋西扎一揪,疼的媛姐儿不停的叫着。自作好心,将自己几件簪子全插在媛姐儿头上,将她当个人偶娃娃来折腾。
过不得一会儿,媛姐儿就不肯叫她折腾了。在正房里跑出跑进,忽而摇着封信出来,叫道:“婶婶,我要剪了这朵花儿玩,您瞧它好看否?”
洒金花笺,上面工笔绘成一朵牡丹,如此别出心裁的请贴,满长安城除了秦王李代圣,不会再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