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戏院可占一坊,可见其之大。眼看中秋,按例正是戏院生意兴隆的时候,从进大门起,宝如就没见别的人客。过照壁,两侧是仆从们等待贵客听戏时闲聊的大棚子,中间一座三洞开的大门,三层高楼平地而起,再往里一进,才是平地而起的木质戏楼。
戏楼高三层,三面开放,看客无论从那一方,都可以将戏楼上戏子们的演出。
戏楼前的红牌子上写着歇业一天,可见今天是不开戏的。
转过大戏楼,后面几处高楼,大白日的窗子俱都关紧,这其实是小戏楼,就是有些富贵人家的夫人们想听戏了,又不愿坐在外面听大场子,便请上几个名角儿,灯打上,乐器班子备上,供几个人清清静静听回戏的小场子。
进了小戏楼,季明德叫了两个小伙计照应着宝如,道:“你先坐着,我叫人去准备准备。”
宝如一把将他拉住:“你这是包了场子,要请人唱出戏给我听?我不好听戏的,嫌他们念唱作打,吵的脑仁疼。”
王府才闹过那么一场,她至今脑子都是乱的,才不想听什么戏。
季明德又回身,轻轻掰开宝如那只手:“这戏不唱不念不打,清清净净,我去招呼一声,你瞧着就好。”
打小儿跟着祖父,父亲和母亲听戏,台子上常演的那几曲,宝如都听腻歪了,也不知道季明德要给自己点个什么戏,懒歪歪在软椅上坐着。
八月半正是水果丰盛的时候,两个小伙计摆了满桌子的果品点心,又给宝如奉了杯茶来。宝如方才在英亲王府吃多了杯乳,并不觉得渴,也不吃那茶,从桌子上挑来捡起,捡了只苹果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甜。
整座戏楼之中安静到针落可闻,鸦雀无声。忽而,大幕无声拉开,竟没有一声乐响,一个穿着襕衫,妆过眉眼的青年男子就那么上场了。
“君实居丧已三年,一朝复朝,帝命吾作丰城县事,今走马上任,安一方百姓,可告慰双亲泉下之灵,心中不胜欢喜。唯一点苦恼,便是膝下无所出,夫人劝我要纳妾,而纳妾非我本意,这可如何是好?”男子缓缓吟着念白。
宝如噗嗤一笑,心说古往今来,居然还有夫人主动纳妾,男子不肯要的,我且看看这人是谁,为何拒不肯纳妾。
就这么着,她就把一出无乐相伴的戏,给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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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出了戏楼子,戏院里空旷无人。
他只在楼前略站了片刻,便一个人大步出了戏院子,沿方才的原路返回,脚步匆匆,走了约有一里路程,翻身上马,折身再策马,却是往义德堂的方向。
到了义德堂进了后院,他并不下马,稻生从后面气喘嘘嘘而来:“尹侍卫长眼看就要到了。”
季明德解了那件宝蓝色的蟒袍丢给稻生,下面是件青直裰,他撩起前摆卷到腰间,跃下马,伸了两根手指道:“先不必急,待他进了戏院二进,再关门打狗。”
稻生咧嘴嗨嗨一笑,与换了蓝直裰的季明德二人分头行动,出义德堂不远,只待敲晕那跟在后面偷偷摸摸的眼线,仍是往牡丹坊而去,前后,也不过一刻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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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楼子里,宝如听着听着,明白这故事的来龙去脉了。
这是前朝一位名臣司马光的故事。司马光进士及第,一生历四任皇帝,卒在国公之位,谥为文正。其人性格温良,刚正不阿,一生著作甚多。赵放一生,十分推崇攒许司马光的为人,所以宝如对他知之甚多。
相传,司马光的夫人张氏婚后一直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司马光自己不在意,夫人却十分的焦急。有一回,她背地里买了个美妇人回来,自己借故躲了,要看司马光是否会纳她。
司马光不睬这女子,持着卷书进了书房。女子也跟进了书房,在读书的司马光面前搔首弄姿了半晌,见司马光头都不抬,遂抽了本书出来,摇曳至司马光面前,娇声问道:“先生,中丞是个什么书呀?”
司马光顿时退了一丈远,板着脸道:“中丞是尚书,是官职,不是书。”这美人见司马光全无动心之意,顿时离去。
两个小厮不知何时也走了,戏楼子里就剩了宝如一个人,与台子上一对扮夫妻的戏子,并那扮美人的小花旦儿。其间总有小花旦各种勾之诱之,司马光一身正气,全然不为之所动。
而妻子张氏焦急没个孩子,又爱丈夫,又想叫他纳妾,又还颇有几分拈酸吃醋的复杂,也叫那戏子演了个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