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阴哑,渐渐飘起了雪沫子。
杨氏听着俩人好好说话儿了,两个冤家,便天大的事儿,也不能短了吃不是。她气哼哼端了一盘热乎乎的烤地瓜进来,忙着要给宝如加餐。
季明德亲自脱鞋,扶宝如坐在床上。
杨氏又挪了炭盆子进来,将小炕桌儿直接摆到床上,,语气里仍是满满的恼火:“我不论你们整天在外做什么,便杀人放火,也先填饱了肚子才行不是。”
左剜一眼再右剜一眼,宝如一脸做了错事的不安,季明德推了一把,她才肯出门。
待老娘走了,季明德轻轻嘘气,替宝如吹着地瓜上的烫气:“他早在尹继业驻兵咸阳时,就开始腐蚀尹继业手下的将领们,昨夜拿你投诚,换得兵符,从此之后,尹继业的国公之位,手下的兵权,一总儿归到他手中了。
便不借你的手,尹继业他一样要杀,而你,是他从尹继业手中夺取兵权的关键。宝如,你当哥哥待他,但他和尹继业的野心是一样的,他只想称帝。
想要称帝,荣亲王府的人,自然是杀一个少一个,所以你瞧瞧,我不过想劝他改邪归正,他却伏兵在夯洞口,差点削了我的脑袋。”
就在锁骨处,一道齐茬裂开的伤口。再往上一寸,那颗脑袋就要掉了。宝如不期尹玉钊竟是这样的人,帕子轻轻蘸着血:“我此生不会再认他做哥哥的,也会恨他一辈子,但求你别生气。”她之所以去冒险,初衷也是为了帮季明德,却不想险险就害了季明德一条命。
季明德道:“我不求你恨他,只求你从此刻永远都不要再见他,你或许如今还不相信,便他委实不值得你信任。”
宝如狠狠点头,扬起一只手郑重其事发誓:“我永远不会再见他的。”
季明德的手终于试到了,来自腹中胎儿浅浅的胎动,一丁点的心跳,踢在他心膜上。
听到这一丁点的胎动,他的火气腾的一下又窜了起来,将半只吹凉了的地瓜递给宝如,声音也略有些粗:“快吃。”
宝如打早上起来,已经吃了三顿了,望着热气腾腾的地瓜,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我饱了,不想吃,也不想睡,只想起来走动走动。”
“到灞河校场去走动?一个怀着胎身的孕妇,在乱兵阵中跑上十几里?”季明德反问。
宝如不敢再多说,见季明德起身去了书房,正想着能把这半只地瓜藏到那儿去,忽而回头,便见小青苗手趴在床沿上,吐着点舌头,吸着口水。
“来,苗儿,坐上来吃地瓜。”宝如将半只地瓜递给小青苗,细细儿问道:“苗,你姑爹是从那儿把你抱回来的?”
本来是尹玉钊说要送回来的,结果变成了季明德抱回来,宝如暗暗觉得季明德和尹玉钊肯定昨夜有过一场恶斗,只不过她不敢问季明德。
小青苗歪着大脑袋,下巴尖尖,一笑居然也有两个小酒窝,先细细咬了一口地瓜,抬眉望着宝如笑了笑,吃的又慢又香。
“赵宝如,听我姑爹的话吧,那尹玉钊,果真很可恶的。”小青苗胖胖的手指头儿,先在自己脑袋上转了一圈,然后极认真的,从额头划到下巴再画到肚子上:“从头到脚,都坏透了。”
季明德在外面隔间里穿朝服,系佩玉,听着这孩子极力的帮自己在离间尹玉钊,勾唇一笑,罩上鹤氅,忽而清咳一声,屋子里的小青苗立刻住了嘴。
他转身出门,自檐廊下接过杨氏递来的油纸伞。
本黑色的鹤氅衬着他高大修挺的背影,也不经游廊,下了台阶下接进了院子,在薄薄的初雪上踏出几个脚印来。
走了几步,他忽而止步,回头,恰就捉到正房窗子里一大一小两只圆圆的脑袋。
“他还在生气吧?”宝如道。
小青苗还在啃地瓜:“可不是嘛,等我走了,你好好儿哄哄他,你不知道今天他为了救我,有多狼狈……”
说到一半,小青苗忽而想起季明德方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交待,毕竟皆是男人,丢脸的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任宝如问死问活,打死也不肯再多说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