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瑁生于皇廷,在宫廷中长大。因为自幼优渥的生活,于天下的奇珍异宝,司空见惯,所以从政二十年,不说清廉,他对于任何东西,没有想要贪著的意识。
若有下属官员,或者大魏属国贡来什么千年难遇,百年难得的珍珠玛瑙与翡翠,再或精奇食脍,名花奇树,送到他这儿,他只会一脸嫌弃的挥手:统统拿走,是嫌本王的库房堆的还不够满是怎的?
但自打宝如怀孕之后,他整个人就转性了。
大魏十三州,再到五大属国,只要寺卿说进贡来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奇珍异宝,李代瑁下朝之后不嫌繁琐,都得去看上两眼。
有什么自己觉得还不错的,一挥手,统统搬到海棠馆去。
渐渐儿的,光禄寺也习惯了,凡有各地贡来的好东西,也不必李代瑁招呼,一股脑儿先送到荣亲王府,给二少奶奶过目。
白凤居于延正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咽不下的是那口气。宝如觉得老太妃能和白太后勾扯到一块儿,也许正是叫李代瑁这无意识的举动给刺的。
她本想劝一句,叫李代瑁不要再命人往海棠馆送东西了。可瞧着老王爷两鬓苍苍,瘦到几乎要脱了相,转念一想,妻子丧去,儿女不亲,也许期待一个孙子的出生,是李代瑁如今于朝政繁琐之后,最大的兴趣所在了。
宝如遂也不再多话,行了退礼便转身出门。她出门的时候,恰碰上李悠容。
悠容服孝,过年都不敢穿件鲜艳衣服,月白面的棉胎褙子,外面罩着件灰鼠斗篷,一把拉住宝如,悄声道:“你可知爹要问我什么,他瞧着气不气?”这孩子自幼没受过李代瑁的疼爱,私下见他,总是颤颤兢兢的。
宝如揽过来安抚道:“无事的,大约要给你年钱呢。”说着,回眸一笑,又将她拉住:“他若问起你对太后的看法,便将我原来跟你说的话告诉他,知道不?”
俩姑嫂经常谈心,可宝如是怎么说白太后的,悠容早已经忘了。她连连点着头,脑子里回忆着,宝如已经走远了。
李悠容深出了口气,拿帕子稳了稳心,进了书房。
李代瑁转身移到书案后,望着女儿:“腕上的疤可退了?”
悠容瞬时眼圈一红,连忙别过眼,道:“退了。”
“过来,爹瞧瞧。”李代瑁话音才落,悠容便将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后。
女儿眼看快要十七了,有顾氏那样一个娘,在长安城就很难嫁出去。便嫁人,到了婆家只怕也难受人的尊重。
李代瑁心头暗悔自己当日太意气用事,手摁桌案,清修欣长的身材微俯着:“自你们母亲死后,爹无日不在反省自己,当日不该意气用事,当着满长安城大儒们的面,那样说她。”
李悠容帕子按上唇,眼眶早已红了。
“女儿气的并不是这个。您明知道母亲一开始生气是为的什么,可您为着一个她是皇上的母亲,是太后,就放任她整日猖狂。她害的母亲去了,不是说恶人该有恶报吗,您却连一句质问都没问过。”
李代瑁唇抿一线,定定望着女儿,许久,薄唇轻掀,问女儿:“悠容,你觉得复仇会让人快乐吗?”
比如顾氏,一门心思想把白凤踩在脚下,就因为白凤给她受过气。李代瑁迄今都不懂,女人之间你的丈夫比我的官职更高,或者你的衣服比我的绸面更好,簪子更精贵,这样比来比去有什么地意思。可他的妻子,就因为这样的虚荣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李悠容道:“不会。不会让人快乐,但这世间就该有果报。佛祖劝人向善,劝的是人,而非恶鬼。世间有很多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她们高高在上,握着生死大权,永远不会反省,还整日嘲笑被自己捉弄的那些可怜虫们。
法寺之中,金刚在前,佛祖在后。金刚怒目持锏,便是要打这些永不知反省的恶鬼,剥下她们为人的皮囊,叫她们知道什么叫果报,什么叫作恶人自有天收。”
李代瑁从未见自己软弱的女儿这般咬牙切齿说过硬话,反问:“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我二嫂。”悠容敌不过父亲的眼睛,方才鼓的那股子气立刻消了。
李代瑁随即一笑,眼角尾纹淡淡,长安难得有他这般,眼看四十还如此清瘦,书生气的俊貌男子,儒雅,清正,一身正气。
他道:“白凤会死,少陵也会死。悠容,爹不该早说这话的,为了告慰你母亲的亡灵,我把白凤给她烧过去。
至于少陵,他是皇家的孩子,可并非我的,我与白凤之间清清白白。若此事最终随着为父的死也无法证明黑白,为父希望你知道,为父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