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念(1 / 2)

画堂春深 浣若君 2158 字 11天前

儿媳妇坐在蒲团上, 凉台上的日光照洒进来, 半边脸呈半透明的琥珀色, 笑起来还像个孩子一样。

李代瑁又道:“鸿胪寺卿阮积弹奏他血统不纯, 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是在奏折中说了几句烂污匹夫, 污逆畜牲之类的脏话, 毕竟书生意气,便骂几句,朝堂上苛责几句也就完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宝如不问,虽未笑,两只眼儿浮起淡淡的卧蚕来。

“他遣了两个土匪, 趁着阮积吃醉了酒, 将他扒光了,扔进西市上的牛马栏中, 整整一夜, 阮积大病一场, 一命呜呼。”

这倒与他所说的烂污匹夫, 污逆畜牲听起来很应景。

季明德的身世太过荒诞, 若非他和李代瑁生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上玉牒也没那么容易, 但这于他是个很好攻击的借口。

李代瑁把儿子招回家,原本是当成一条狼狗来养的, 养着养着发现他不是狼狗, 而是一头猛虎,在宝如从怀胎到生产的这半年中,长安城一片鬼哭狼嚎。

有句广为传唱的话。

敢说季大爷一句不是,早报晚应,早上骂的,晚上就能得到报应。

老公公如丧考妣,宝如忍不住要笑,一只细手掩上唇,薄肩轻轻的颤抖着。

李代瑁板着脸,像书院里的老夫子,学生不听话,于是叫了家长来,告了一大通的状,结果家长茫然未顾,压根不知道自家孩子错在何处,气到七窍生烟。

宝如道:“阮积不过一根墙头草,当初说我祖父倒卖考题,人证都是他找的,到了朝堂上,那几个自称帮我父亲倒卖过考题的人,听到棍声便齐齐反案,结果不过一场笑话。

以彼之道,还施彼胜,阮积不过小人,季明德也不是君子,我倒觉得明德无大错。”

李代瑁脸色阴白,望着宝如,说不出话来。

他的性子,国要讲国法,家要讲家规。当初明知方勋和顾氏有一腿,以别的男人,提刀上去给方勋一刀都不解恨的,他还想把方勋押到大理寺去审问定罪,对待季明德的做法,自然看不惯。

李代瑁说不通宝如,只得柔声劝和:“就如同为亲王妃,要操持一府一样。若为后,就必须规劝皇位上那个人,宝如,往后记得规劝季明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依法而来,你是他的妻子,不是他想打架就给他递刀的那个人,而应该是,时时提醒他凡事有量有度的那个人。”

打一棍子再递颗糖,跟李纯孝一样,李代瑁还是希望宝如能时时乖劝季明德,叫他收敛自己的匪性。

……

宝如沉默许久,问道:“明德呢?他去了何处?”

李代瑁道:“他往函谷关,少源在那儿等他,他们之间早该有一战,也该在哪儿有个了断。”

函谷关,那是老子骑青牛西行,往居延海泽隐居时经过的地方。《道德经》便是他过函谷关时留下的。

“什么了断?”宝如反问道。

李代瑁道:“或者兄弟相残,或者手足不断,争出个胜负来。他们之间,总得有一个要臣服于一个,而本王的希望,是他们谁都不必死,有一个会心甘情愿辅佐另一个。”

鉴于当日在竹林中,李少源给的那只海东青,和李少源说的那番话,宝如大约有些明白了。李少源心头有心病,自打叫季明德强压着去土蕃,再到漠北,他一直抱的,便是死在战场上的心,几番佼幸不死,别人倒没什么。李代瑁做为父亲看在眼里,岂能不痛。

他想让季明德挑开李少源的心结,挑出李少源心头的脓疮,如此来说,兄弟之间或有一战,但总归,他们将摒除成见,真正相辅相承。

一捧一贬,两个儿子,他最终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自己去调停。

站了起来,李代瑁道:“就在此刻,外面备有车驾,从地道走,然后从隔壁你们家的后门出去。”

“哪您呢?”宝如问道。

李代瑁一笑:“为父在此,要等一个人。”

宝如不明究里,下楼了。早秋八月,她抱着修齐,带着杨氏,从地道过到隔壁,门外果真有一辆马车等着,伴车的正是方升平。

*

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每逢月末,天空只有一钩新月,呈颓势,眼看欲落。

李少源带着炎光,就等在函谷关的八陡山。

八陡山中有座子孙庙,经声颂扬,悠悠不休。炎光手中两只鸡子儿,对敲,迅速的剥开了皮,露出白嫩嫩的瓤子来,往李少源嘴里送着:“爷,多吃一点,咱们季大爷可不好杀,回回上战场,都是他救咱们的命了,小的实在有点儿怯他。”

炎光是跟着李少源上过战场的,也见识过季明德的心黑手辣,几乎要被吓破胆,提了一兜子的煮鸡子儿,不停的吃着。

子孙庙就在旁边。庙中大约只有一个和尚,一只木鱼,不停的哒哒响着。身后明月未落,东边已是一片火红,这是个晴天。

李少源手心一直在出汗,从风雪中在关山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季明德是长,他是弟弟,是一直被压着打的那个。

他曾卑微虔诚的,努力的想去爱上尹玉卿,可换来的是什么,是她的得寸进尺。她没有安全感,每天三遍逼着他说我爱你,只要少说一句,她就觉得他还爱着宝如。

他是真的忍受不了了。有这样一个机会,李代瑁会帮他休掉尹玉卿,宝如会和他破镜重圆。简直天赐良机,在他的人生灰暗,绝望,一次次求死不能后,仿如东方那抹曙光,让他有了重新活下去,抽刀一战的理由。

唯独对不起季明德,可人是什么,人跟畜牲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更愚昧的先民时期,女人和所有物品一样,就是属于厮杀中最终胜利的那一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