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河东王李承德,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看着一株野桃树似乎入了神的燕王李闲。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殿下从哪儿来还是应该尽快回哪儿去的好。陛下允诺,将河东郡做殿下的封地,钱粮赋税皆入河东王府而不入朝廷,世代相传……”
“裴大人……”
李承德为难的看了一眼李闲的背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想到之前李闲的话,他鼓起勇气坐直了身子对裴寂尽量用肃穆认真的语气说道:“如今长安城里多歼佞小人,陛下被这些魑魅魍魉蒙蔽,朝局不稳,国家不稳,孤为陛下的嫡孙,皇室血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唐的天下毁于歼佞之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后大声道:“孤提大兵前来,没有反叛大唐的心思。孤是为了大唐江山千秋万世而来,是为了陛下而来。这江山是我李家的江山,如今国家疲敝,小人当道,孤怎么能坐视不理?陛下糊涂了……孤是来叫醒陛下的。”
这话说的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悖逆,可现在这种局面裴寂难道还能大声叱责他?
“殿下三思……”
裴寂想了想说道:“说来说去,这大唐的事皆是陛下的家事。既然是家事,殿下自然要遵从陛下的决断。”
他想说的是,毕竟你是他嫡孙。
“孤有数十万大军,劳师动众而来若是不能清君侧除歼佞,孤就算想撤兵回去,难道孤手下军士能答应?!孤宁负一人,也不能负了天下臣民百姓忠君爱国之心!”
李承德已经入了戏,越说越激动。
“这话说的漂亮。”
不远处的李闲忽然拍了拍手,似乎极喜欢赞赏李承德说的这句话。他伸手从树上摘了一颗还没有熟透的野桃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青涩但新香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让人很舒服。
“裴大人怎么不坐?”
李闲走回去,在椅子上坐下来笑着说道:“天为穹盖,地为绒毯,孤这客厅虽然看起来颇简陋无章,但足够大,自然不是没有裴大人你坐的地方。”
这话一语双关,裴寂何等聪慧之人怎么能不明白李闲的意思?他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认真的说道:“天为穹盖,地为绒毯……殿下好大的心胸,臣钦佩。只是既然上有天,下有地,人在其中这便是规矩,既然天地有规矩,世间有秩序……殿下何必要强求?”
“这话说的比河东王刚才说的还要漂亮些。”
李闲把玩着手里的青桃,微笑着说道:“孤不怎么会说漂亮话,但孤是个喜欢听漂亮话的人,总是让人受益无穷。”
他将手里的青桃抛给裴寂问道:“规矩……便如这青桃,按天地间的规则秩序,这桃子还没有熟透摘下来便是不合规矩,不尊秩序对不对?”
“对!”
裴寂接过青桃看了一眼,然后垂首回答了一个字。
“但孤已经摘了,便是破了规矩,谁又能如何?是天来打孤?地来打孤?还是那野桃树拔了根做腿脚跑过来打孤?我摘得桃子,野桃树即便疼也只能忍着,或许不是它不想动不想反抗,而是它没办法反抗也反抗不了。便是如此,这就是孤的规矩。”
“就算殿下摘了桃子又能怎么样?”
裴寂举起来那青桃说道:“桃子还没有熟透,殿下强行将它摘了却不能吃,因为太酸涩,丢了的话,用不了几曰便会腐烂变臭,终究不是殿下需要的东西。”
“酸的,涩的,哪怕是腐烂的,也是孤的。”
李闲语气平淡的说道:“孤拿到手里的东西,喜欢便留着,不喜欢便丢了,因为孤有这个实力。”
他指了指那棵野桃树说道:“如今桃树便在那里,孤站坐在桃树边,除了孤之外还有谁敢去碰?”
裴寂怔住,叹了口气道:“进了长安城的燕王,和出了城的燕王判若两人。”
“你错了。”
李闲看着裴寂认真的说道:“进了城,出了城,这些事和孤是什么样人没有丝毫关系,在长安城中孤敢带着人自萧瑀的宅子杀起,已经自皇帝院子里的桃树上摘了一颗又一颗桃子,皇帝以为只要护住那最大的一颗桃子便不会有事,却不知道孤之所以留着那颗最大的桃子还没有去摘,是因为要等那桃子熟,而不是孤不想去摘,也不是不能去摘。”
“这些话……”
裴寂苦笑道:“我不敢如实禀告陛下。”
李闲笑了笑,走到裴寂身前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些话,孤也不是说给长安城里的皇帝听的,而是说给裴大人你听的,你应该明白孤要对你说什么。”
“我……”
裴寂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回去,见了那个皇帝随便你对他说些什么,你总会想到一些让皇帝满意的话,既然是清君侧而来,总得想点样子才是……你是个聪明人。”
李闲转身走向大帐,最后几个字从远处飘荡了过来:“不要让孤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