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燕王,是战无不胜的燕王。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怎么能逃?
李世民说的不错,李闲是怕死。从始至终都怕死,若是换做十年前李闲刚从草原上回来的时候,面对数千精锐的骑兵,他只怕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掉头就跑。别说十年前,五年前,他就算已经在河南站稳了脚跟,坐拥三郡之地,可若是如今曰这样面对危局,只怕他也掉头就跑了。
但是现在不行,最起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逃。
不再看那些远去的身影,不再看逐渐淡散的尘烟。李闲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汗水,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一瞬间,紧绷着的神经和身体都放松下来。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上其实也已经满是汗水。
“装-逼果然是个技术活啊……”
他笑了笑,心中觉得庆幸。若不是援兵及时赶到,今曰自己只怕真的只能做一回逃命王爷了。
不多时,裴行俨和万玉楼等人冲了过来。见李闲无事,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裴行俨和万玉楼本来是先追过来的,可半路上被一队秦王军的斥候发现截住,两个人杀尽了那十几个斥候之后,再找哪里还能看得到燕王的影子。幸好有万玉楼在,众人这才循着痕迹追了上来。
李闲看了看,却只看到五六十个刀卫,还有罗士信三人。
众人的战马尾巴上都栓着不少树枝,看起来就好像每匹马都拖着一个大扫把……李闲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五六十人,竟是惊走数千精骑!
“臣等来迟,请主公降罪!”
罗士信等人下马,单膝跪倒。
“都起来吧,是孤自己要追过来的,你们有什么罪……只是今曰损了这么多人手,倒是孤的罪过。一会儿回去,将袍泽的尸首带回大营。”
杀尽李世民麾下那二百余骑护卫,刀卫也损失了三十几人。
“主公……”
罗士信垂首道:“臣无能,让尉迟恭逃了。”
他看了李闲一眼,语气中透着深深的遗憾:“此人倒是个有本事的,与臣战了几个回合,却没料到尉迟恭最后竟是骑马直接冲进了汉水,人马在水中翻腾了几下就看不到了。臣惦念主公安危便往这边赶来,也不知道尉迟恭是死是活。”
“不管他”
李闲摆了摆手道:“下游雄阔海他们守着,若是他不死也逃不了。咱们回去,总不能等着李世民点起大军再走。”
众人皆笑,随即上马返回大营。
还没有到约定好的地方,程知节见过了约定的时辰心中急迫,带着三千骑兵过河来寻,说起来,倒是没有看到水中有人马的尸体漂下来。接着燕王,程知节也松了口气。大军加速返回,今曰过河来这一趟可以说惊险皆有,便是李闲也不得不说一声侥幸。
…………回到自己大营之后的李世民先是陷入一种癫狂的暴怒状态,摔了大帐中所有能摔的东西,然后将那赵毋带着去救他的那数千骑兵的将校每人打了二十军棍,这才想起来尉迟恭迟迟未归,李世民立刻调派人马出去救援。
这之后,李世民陷入了另一种极端。
安静出奇的安静。
站在他身后为他包扎伤口的医官小心翼翼的做事,连大气都不敢出,可也不知道沉思何事的秦王殿下,似乎根本就忘记了他的存在似的。就连医官处理好伤口之后告辞离去,李世民都没有听到。
沉默了很久,想透彻了某件事的李世民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我不如你……”
他低声自语了几个字,眼神中有些伤感。
他站起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缓步走出大帐,他打算亲自带兵去搜救尉迟恭,如今这个大营里,能让他真正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尉迟恭一人了。若是尉迟恭再出了什么事,他将如断了一条手臂般痛苦难受。
“主公!”
才出门,就看见不远处几个人搀扶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往这边来。
“尉迟将军回来了!”
对面那几个亲兵喊着,李世民脸色大变,快步迎了上去。那几个人几乎是拖着尉迟恭在走,浑身湿漉漉的虎将尉迟闭着眼,显然是昏迷了过去。
“尉迟将军怕是一路逆流游上来的,脱了力昏过去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世民颤抖着手亲自将尉迟恭扶过来,然后竟是蹲下,不顾自己后背上的伤势将尉迟恭背了起来。他背着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将,大步往医官所在的方向走了出去。
“哪怕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拿不起刀枪,舞不动长槊,孤也不能没了你……尉迟,孤……不能没有一个亲信啊!自离开长安,你无数次救了孤的姓命。到了如今孤已经将你视为手足,你要活着……活着……孤总不能连个放心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世民一路走,轻声说话。
语气悲凉。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将他们两个的影子拖出去很长很长。在人潮拥挤的大营中,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静止了下来,只有那个孤独的身影背着他唯一的亲信快步而行,这一刻,很多人都为之感慨。
没有人看到,秦王殿下的眼角……挂着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