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仁安抬起略显浑浊的眼,越过成堆的奏折,落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
殿下是三皇子盛泽宁,和五皇子盛韬。
盛仁安合上奏折,对盛泽宁道:“岳阳水患,朕想派你二人前去视察一番,一则赈灾,二则体察民情。”
“尤其是韬儿,去跟你三哥好好学学,别整日想着浑水摸鱼,虚度时日。”盛仁安拍了拍扶手,语重心长地看着盛韬。
盛韬从小就资质平平,说话做事毫无自己的主张,如今再过一年便及弱冠,却还是整日无所事事。
他一向怕吃苦怕麻烦,这会儿听了盛仁安的叮嘱也是一样:“二哥和三哥不相上下,怎么不让二哥也去,再说儿臣去了也没什么用。”
“放肆!”
盛仁安气得一捂胸口,紧接着猛咳几声,身体剧烈起伏着。
盛泽宁急忙上前安抚,道:“五弟心直口快,父皇放心,到了岳阳之后,儿臣一定好好教导他。”
盛仁安缓了半晌,看到盛韬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摇头长叹一声。
半炷香后,二人并肩退出了殿门,长夜乌黑,宫灯飘摇,宫墙的树影在晚风中婆娑轻晃。
半晌,饶是一向好脾气的盛泽宁,但也忍不住低声斥责起自己这个不成材的五弟:“你可知父皇对你用心良苦,他大病未愈,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来气他?”
盛韬啧了一声,挠挠头说:“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你和二哥本来也差不多就是太子人选了,我去凑什么热闹啊。”
盛泽宁凝眉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盛韬道:“不过父皇让你去岳阳赈灾,这不就是在帮你拉拢民心吗,我看二哥多半是没戏了。”
盛泽宁顿步沉声:“住口!”
盛韬吓得一哆嗦,瞟了眼对方的脸色,悻悻地闭了嘴。
盛泽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了句口无遮拦,便转身就走,熟料夜色太深,这一转身竟撞上一位途径的宫女。
宫女跌倒在地,怀里的药包也散开了,一看对方是三皇子,她也顾不上捡药,急忙磕头求饶:“奴婢愚钝,冲撞了殿下,请三殿下恕罪!”
盛泽宁道:“罢了,起来吧。”
宫女慌忙叩谢,随后爬在地上捡药,盛泽宁见她手忙脚乱,便俯身也替她拾起了药包,但见其中药材有好几味,夹了许多色泽鲜艳的药材。
宫女诚惶诚恐地道了谢,盛泽宁看到她的脸,依稀有几分印象,但也没有细问,便放她离去。
盛韬走过来,见他望着宫女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那女子长得特别好看吗?”
盛泽宁的思绪顿时被打断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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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中下旬,天空逐渐飘起雪粒,但到衡阳后,即使下一夜的雪也会顷刻间融化,南方很难看到雪,更别提积雪。
自打盛思甜哭过那回之后,沈青行这一路上收敛了不少,基本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这并不意味着此事就能翻篇。
至少在盛思甜这儿,这一篇还翻不了。
沈青行大概看出来她对他心存芥蒂,他自觉此事也似乎确实有点儿过了。这日到了衡阳之后,便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独自去找了一个人。
衡阳城虽比不上岳阳的繁华,更比不上汴京,但胜在民风淳朴,大街小巷都有一股潇湘特有的烟火气息,让人轻易生出归属感。
知味楼算起来是衡阳城数一数二的大酒馆,一楼多是行脚客,二楼多是世家公子、文人雅士,有姑娘作陪。三楼的雅间则只接待特定的贵宾,沈青行便在这一列。
三楼每日戌时都有一位常客,往往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有时心情郁结,会独坐到亥时,而他每次不仅只是喝酒,还有一门手艺——木雕。
此人恰好是沈青行的朋友。姓氏与他的爱好是一个发音,姓穆,单名一个寒字。
“哟,沈将军回来了。”
穆寒手里拿着一个未完工的机关小鸟,说话时面带淡淡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浮于表面,一举一动皆是疏离,但却不会让人感到虚伪,反而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就该如此。
沈青行顶着张苦大仇深的脸,脱了鞋,在软垫上盘腿坐下后,先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拿起酒杯,却不喝,盯了杯子半晌,眼皮也不抬:“我有事请教你。”
头一回听说沈青行要向自己请教,穆寒微微诧异,放下了机关小鸟,抖了抖衣服上的木屑,正色道:“将军请讲。”
沈青行撑在膝盖上的大掌微微紧了一下,依旧举着杯子,也盯着杯子,好像是在跟他手里的酒杯说话似的。
“我有一个朋友,他不小心把自己的夫人惹哭了。”
穆寒听了半句,目露疑惑。
沈青行顿了顿,又道:“不过他本来也不喜欢他的夫人,哭不哭的倒无所谓,就是觉得……好像欠了她什么似的。”
穆寒轻吸一口气,挺了挺腰板,了然道:“明白。”
沈青行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他想知道,女人怎么哄?”
穆寒摸了摸下巴,顺带掩住了嘴角的笑意,说:“尊夫人……”
“不是我夫人!”沈青行紧捏着杯子沉声打断他。
穆寒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对对对,是你那位朋友的夫人,性子如何?”
“差。”沈青行不假思索地回答。
答完,又微微皱眉,盯着杯子里的酒若有所思,片刻,道:“成了亲以后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