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就算这儿是黑市,物价惊天,那钱袋子里的钱开两间房也绰绰有余,恐怕多余的银钱,是要对方达成他后半句要求。
不得有人打扰。
果然,上楼后,店小二将二人带到靠东最末的一间厢房,又朝几个赤膊的莽汉使了使眼色,那几人得了令,手里还吃着花生米,带着刺青的肌肉微微跳动着,看似懒洋洋地踱步,却有意无意地将厢房围住了。
在鬼市,来金玉楼躲避追杀的,他们可不是第一个。
反正只要有钱,自然有人办事。
进屋后,裴尧风反手关上门,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动静,良久,终于将虚掩的门缝合上。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抓着盛思甜的手上,面无表情地松了松指节,却发现盛思甜的手腕已经被他勒红了。
“看来只能先在这里躲两天了。”
盛思甜还没从刚刚的逃亡中缓过劲儿来,悄咪咪地揉了揉泛疼的手腕,问道:“这儿真的没问题吗?”
裴尧风:“三天之内暂时安全。”
盛思甜不解:“三天?是我们的钱只够付三天吗?”
屋里的陈设还算齐全,一张梨花木床,东边靠窗的位置铺有一方软席,裴尧风解了披风,走过去坐下歇息,回答道:“不是,这是金玉楼的规矩。付钱之后,金玉楼会履行承诺保护我们三天,但三天之后,我们再不想办法逃走,外面的人就可以出更高的价钱,把我们从这儿买出去。”
这是防止客人的囤积,也是防止麻烦的囤积。说到底,金玉楼也只是一个暂时的庇护所。
“如果我们有钱续费,出价更高呢?”
盛思甜也跟着坐了过去,追问道。
裴尧风顿了一下,“那也撑不了多久,温如意的钱可比我们多得多。”
盛思甜原本也只是问问,她身上那点碎银两,估计在这儿吃两顿饭都够呛,而裴尧风刚刚也把钱全都付出去了。
只是她想起沈青行此刻还在休渡泉疗伤,不禁担忧起来。
裴尧风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沉声道:“殿下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留信,倘若两日未归,江槐安便会率领裴家军前去宿命城,接沈将军出城。”
盛思甜听罢,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地,朝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裴将军。”
片刻后,店小二送来了点心和茶水。
裴尧风似乎没心情吃东西,时不时起身去西边的窗户,推开一条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盛思甜手里捏着桂花糕,啃了两口,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的背影。
裴尧风后背像是长了眼睛,良久,合上窗户,转头道:“殿下想问什么?”
盛思甜愣了愣,右腮微鼓,含着还没嚼细的桂花糕。
她犹豫了一会儿,含糊地小声道:“那位左大人,他是怎么……”
裴尧风垂了垂眼帘,随后踱步回到她面前,盘腿坐下。
“两年前抗辽,死于战场。”
盛思甜听罢,沉默了一会儿,连手里的点心也忘了吃。
此事已经过去许久,再缅怀也是徒增伤悲,更何况对于兵家而言,打仗死人也是常事。裴尧风神色淡淡,替她倒了杯热茶。
“跑了一天一夜,殿下一定累了,吃饱了就去休息吧。”
盛思甜看着那杯柿叶茶,呆呆地咬了一口桂花糕,嚼了嚼,又忽然停下来。
“温如意的眼线那么广,难道没听过龙城的谈罪门吗?”
裴尧风皱了皱眉头。
只见盛思甜抬起眼眸望着他,“她一定听说过,就算那晚她不知道,但她后来也一定去查过。”
谈罪门的含义人尽皆知,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就算她在金玉楼的时候,误把左大人当成了你,那后来去了龙城,她总不可能还一直没有发现,身边的男人其实是左大人吧……”
裴尧风略显犹疑:“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思甜嚼了一下口中的糕点,谨慎地说:“如果裴将军你没有说谎的话,那就是温如意……她在自欺欺人。”
她细小的声音像一滴雨珠,落在裴尧风心中平静如镜的水面。
说来荒唐,怎会有一个女子,一连几次都分不清夜里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谁,而偏偏此后一连两年多的时日,又格外笃定地把裴尧风视作负她的男人。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一开始,她的内心就确定了一个人。
她根本就无视那几夜风流,同样也无视左秦这个人,她认定第一次醉酒后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裴尧风,之后的任何一次也都是他。
所以她的足环在他身上,不是因为什么转交,而是她温如意眼里的事实。
她认为的事实。
反正裴尧风脾气好,性子好,不忍心坏了她的名声。所以这一忍就是两年。
温如意大抵觉得,他的这份忍让和纵容,也是对她心意的默认。
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裴尧风也有冷血无情的一面。
屋里很静,盛思甜咽下口中的糕点,觑了眼沉默不语的裴尧风,随后拿起一小块桂花糕,想意思意思地客气一下,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