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将那走马灯小心地放置在了床头,随后便往梨香院去了。
自那日临安伯府归来后,宝钗便又病了。
宝玉满心惦记着,白日里更没了读书的兴致,好不容易凑个贾政不在的时候,宝玉便赶紧去见宝钗了。
薛姨妈疼惜宝玉,忙一口一个“我的儿”,将宝玉引上了炕。又命人温了酒来吃。
宝玉身边的李嬷嬷劝了几句,没能劝得动,还发了阵子脾气,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这便退出去了。
等到了下午,宝玉回了自己的院儿里,袭人便迎上来,正要服侍他躺下。
宝玉忙摇头道:“不成不成,待会儿还要去见林妹妹的。”
袭人却是握住了他的手,便要将宝玉往被子里塞,自己也同宝玉的肌肤更亲近了些。我
宝玉挣了下,手碰到了床头。
他猛地坐了起来:“我放在此处那灯呢?”
袭人一呆:“并不曾见到。”
此时茜雪掀了帘子进门来,口中道:“方才李奶奶进门来瞧见了,说是这样的玩意儿,宝二爷这里定然多的是,便随意取一个回去,给孙儿玩玩。”
宝玉脸色一青,当即砸了手边的东西,将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这一闹,便闹得大了。
且说另一头,贾政回来,听人说和珅又送了东西来,却四下寻不得,最后找见了那个空盒子。找院儿里头的小厮一问,才知晓是宝玉取走了。
贾政当即便觉得面上羞臊,连面对和珅也不敢。
他忙差了人去侍郎府上传话。
自己坐下来等消息,却实在如同股下着了火似的,坐也坐不安稳。
没一会儿,又听说宝玉院子里闹起来了。
贾政便亲自去了。
那李嬷嬷正坐在石阶下抹眼泪:“宝二爷好狠的心,那灯笼既也还回来了,宝二爷何苦发这样大的火儿。难道真要将我撵了不成?”
贾政听了这话,便觉怒火升腾。
那可是和珅的东西!
怎么反倒在宝玉的院儿里,成了转手来转手去的东西。若是让和珅晓得了,只怕一层皮都不够他扒的!
贾政疾步走进门内,却见那走马灯都不成样子了,随意被扔在地上。
贾政知晓宝玉的脾气上来,便是谁也认不得的,抓了什么便摔什么。
可往日里摔什么茶盏、碗碟也就罢了。
哪怕是摔个花瓶、玉如意那都也是成的。
但如今摔的,是和珅的东西啊!
贾政咬紧了牙,上前便是一巴掌掴在了宝玉的面庞上:“你这混账,便半点教训也不吃的吗?”
宝玉被打得懵了,抬起头来,两眼红红地瞧了瞧贾政:“父亲打我作什么……我正要撵我那乳母。李嬷嬷如今了不得,不问主子,便敢取主子的东西了。还叫我房里的丫鬟们都得奉承她……她算哪门子的奶奶……”
贾政厉声道:“且不说此事,你可知那灯笼是谁送来的?”
“谁?”宝玉咽了下口水,本能地觉得不大好。
“和侍郎。”
宝玉听见这三个字,便当即觉得双膝发软,俨然成了一种本能。
他现在还能清晰忆起,那一日挨了他的打,是何等可怖的一件事。
“我,他……”宝玉慌了慌,连口舌都不大清楚了。
而此时,和珅正坐在书房里翻阅书籍,可谓正当身心愉悦时,便突地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
刘全进来了。
和珅抬头看去,却见他面如土色,嘴唇都微微抖了:“主子,荣国府那边,请您过去一叙。”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请我过去?出了什么事?”和珅放下手里的书,微眯起眼,自有一种无形中的威慑。
“那,那灯,毁了。”说这话时,刘全都不大敢去瞧和珅的面色。
“是吗?如何毁的?”正所谓怒极,反倒冷静了下来。
此时和珅面上不见半点怒色,只是那双眼眸看上去更为黝黑深沉,一眼望不见底了。
“说是宝二爷无意中取了那灯走……”
和珅没再出声。
刘全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总觉得怕是暴风雨就在眼前了。
“将今日备的那些再备一份。”
“主子?”
“不好错过了今日,便先重制了一盏灯笼再说。”
刘全赶紧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吩咐去了。
如此又做了一个多时辰。
待抬起头时,和珅都觉得脖颈有些酸胀了。
但前头那个灯笼,既已过了贾宝玉的手,和珅自然是不愿它再落到黛玉的手中。
黛玉收的走马灯,合该是半点瑕疵也无的。
和珅站起身,净了手,让小厮将灯笼重新装好。
这才冷声道:“走吧,荣国府走一趟。”
他们这头不紧不慢。
荣国府里头却已经如同架在蒸笼里了,闷得慌。
贾政心底一跳。
——和珅迟迟没有来,莫非是……心中憋了大火气?这便将人彻底得罪狠了?
宝玉心底也是一跳。
但他却是怕的。
怕那位和侍郎说揍便揍,毫不含糊。
宝玉搓了搓手指,再看向门外的李嬷嬷,便更觉这乳母惹人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