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唇一笑,不露丝毫私人仇怨,像是完全不知道荣安王与晏府不和似的,极为亲切地说:“大夫人,霞笙与您一见投缘,您不介意我叫您一声姐姐吧?”
晏枝:“……”
她面无表情地说:“介意。”
洛霞笙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晏枝说:“恕我直言,洛姑娘实在唐突,今日是我婆婆大丧之日,又碰上这个不孝子犯下弑母的大罪,你还能嬉皮笑脸地跟我说这些,我不知道你是蠢还是别有用心,更何况,我已嫁为人妇,你叫我一声姐姐是想与我那已逝的夫君结下阴亲吗?那我倒是不介意让你叫我这一声。”
洛霞笙哪里想到晏枝把话说得这么恶毒,委屈地压低了声音,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那是霞笙自作多情了,原以为大夫人为了我义兄与家里闹翻了天,是想当我嫂子,我叫你一声姐姐算是偿了你的心愿,可惜大夫人并不领情,义兄近日还提起了大夫人,大夫人就不想……”
她话还没说完,晏枝忽然扬手打了洛霞笙一个巴掌。
不想!我才不想跟你义兄扯上什么关系!
洛霞笙的义兄是本文的第一男主,也是荣安王捡回来的孩子。这孩子从小命苦,尝尽了人世冷暖,因此心冷如冰,长大后便成了一把不问是非缘由的杀生刃,素有“杀神”的称号。但他容颜长得异常俊美,眼尾上挑,冷眼看人时有一股冷艳的味道在,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一把虽拔出了鞘,满身锋芒的剑,但仍是叫人不住移目流连。
洛霞笙笑容僵在脸上,不信晏枝能突然放下她义兄,只见晏枝咬着苍白的嘴唇,红了眼眶,恼怒地问:“你——你当真与我夫君有过苟且?”
洛霞笙微微瞪圆了眼睛,还要张口却见晏枝别过头,像是愤怒至极却又在极力忍耐,最后忍无可忍地说:“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怎能说这种话?你与我夫君到底是何关系?又为何要来婆婆的灵堂侮辱我?当真以为我一个丧夫的妇道人家好欺辱不成?”
周围人闻言议论纷纷。
洛霞笙万万没料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就被反咬了一口,可先机被晏枝抢占了去,自己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在狡辩。她只能故作懵懂地说:“大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晏枝看着洛霞笙,最终叹了口气,温柔地说:“夫君已逝,过去的事情都是过去,如今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大夫人。听闻荣安王将你捡回来时你还是个街头与狗争食的乞儿,如今也算是长得亭亭玉立,可在礼数和规矩方面却不如人意。也罢,终归是小时少些教养,我何必与你在这里争论这些。”
“你——”洛霞笙险些撕破了好言好语的脸皮,心里却震惊得无以复加,知道她的出身的人应该都死了,这世界上没人知道她曾经有过这么丑陋的过去,为什么晏枝会知道?她瞪着晏枝,许久说不出话。
晏枝看她反应,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端着善良与温柔,低声说:“你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可以理解,不必因我发现事实而恼羞成怒,你刚才在我耳边说那些话不就是为了彰显自己备受宠爱的地位吗?夫君已逝,死者为大,我不欲计较,你也早日醒悟,看清自己,否则日后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面,更是荣安王的脸面,好自为之罢。”
她一甩袖子,不欲再和她多说,转而看向穆落皓,眸光变得一片冰冷:“二爷,方才我们的话还未说完,二爷为何要谋害老夫人的性命?”
“我……”穆落皓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洛霞笙的身上,眼里带着求救的光彩,晏枝心里顿时了然,心想这洛霞笙果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才跑灵堂这儿的,只是想看看穆落皓这蠢货会不会卖了她。
在原作里,这件事情只被作者几笔寥寥带过,晏枝的故事和自身的剧情线单薄得就像是一张纸,纯粹就是为了捧高女主而创造出来的恶毒角色。作为一个一目十行的读者,她也不太清楚这段在原作里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件的始末究竟是怎么样的。
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判断一步一步地还原真相。
对穆落皓为什么会痛下杀手,她其实猜到了一星半点。
这几日,应该是魂魄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晏枝渐渐拥有了原主的所有记忆,也弄清了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
其实,她和穆老夫人的关系没有外界传得那样恶劣,当初洞房花烛夜,穆落皓在喝完交杯酒后开始剧烈咳嗽,当场一病不起,她本可以直接向穆老夫人讨一封休书。别说穆老夫人不喜欢她这个媳妇,哪怕宠上天了,只要她晏枝仗着晏大将军在朝中的势力,也一定能轻而易举地拿到这封休书。
她要了,穆府老夫人也给了,但晏枝将休书攥在手里,谁都没告诉。
她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她厌憎了晏府,不想回去,她讨厌那个在娘亲死后,被父亲续弦娶进来的女人,搅得家中鸡犬不宁,也夺走了父亲对她的宠爱。她在穆府做的种种夸张行为不是针对穆老夫人,只为了报复那个女人,也报复狠心把她嫁给穆落白的爹,让外界都知道,他晏靖安养了怎样一个荒唐的女儿。
她不要名声了,他晏靖安也别想要了。
不过,这在晏枝看来,实在是个蠢主意,晏靖安顶多落个教养无方的罪名,而她晏枝却是把蛇蝎心肠、嚣张跋扈、克死丈夫婆婆等恶名全都占尽了,更是分寸都伤不到那个女人。现在她还愿意留在穆府,不过是为了图一个清静,现在还多了一个目的,把穆亭渊养成一等一的好男人!
晏老夫人愿意配合她的原因更简单了。
她缺钱,她需要晏枝带进来的嫁妆填补穆家财产的空缺。
原本,以穆家的家底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但穆府二爷穆落皓成日在外斗鸡走狗,欠下了泼天赌债,这些赌债落在穆落皓头上是万万还不清楚的,他回家哭求穆老夫人替他还债,却遭到穆老夫人冷言冷语,还以家法责罚了一顿,这一通杖责差点把他打成残废,也把他打得心里生出了恨意。
可他不知道的是,穆府世代清廉,日常用度能勉强维持世家大族的光鲜,却万万养不起一个纨绔子弟。老夫人拉下颜面找到晏枝,希望晏枝能够将嫁妆借她填补家用,而晏枝正好暂时不想回晏府,便拿了休书,住在穆府,随她怎么招摇,穆老夫人都是闭上门窗,眼不见为净。
都说穆府二爷向来不受宠爱,可穆老夫人也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在养,穆落白一死,明面上只有穆落皓一人是穆府的独苗,不盼着他浪子回头,又能盼什么呢?
可惜,穆落皓从未理解过穆老夫人,甚至生出了杀害穆老夫人的心思,待穆老夫人死后,再找个机会把她杀了,便能独占穆府家产。
不过……她看向洛霞笙,心里疑惑,以荣安王的城府,怎么会帮穆落皓这个蠢货?还设计下这么个漏洞百出的计谋?
第9章 ===
这一刹那,灵堂里异常安静,众人本是前来吊唁,没想到会看到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证据全都摊开在台面上,穆落皓弑母大罪几乎已成定论,晏枝不信法网恢恢、众目睽睽,还能让穆落皓的罪责逃脱了去。
片刻,穆落皓似乎想通了什么,抵死不认,怒目看向晏枝:“大夫人何必串通人来坑害我?!母亲待我极好,我身为人子,怎么会做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晏枝闻言,长叹一声,眼神怜悯地看着穆落皓,她不由放轻了声音,柔声说:“梃击一事,穆老夫人一事,两罪相加,你死罪难逃,有人要将你推入火坑,你又何必到这个时候还要死死维护他?”
她声音放得更轻,用几乎只有两人的声音来维护穆府最后的颜面:“你知道我为何在你兄长死后没有讨要一封休书,回家去吗?那是因为老夫人苦苦哀求我,希望我能留下来,将这笔丰厚的嫁妆借给她,供你还债。她待你不比待穆落白差,平日对你这般严格,是因你游手好闲,不知进取,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但你却泥足深陷,且越陷越深,还做出了这等事情,你……真是叫人失望,你可知穆老夫人哀求我时是什么模样?她那样高傲的人为了你折断了自己一身的傲骨!”
穆落皓一怔,万万没想到中间竟然有这样的波折,他脑海里还回荡着那日老夫人愤怒的吼声,她明明说“你这个不孝子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会替你还一铜钱的赌债!”她拿充满倒刺的藤条抽打他的身体,一边打一边骂他是“穆府的败家子”“穆府没有这样的子孙”,他知道自己从小不受她喜爱,每回和长兄一起去请安,她总是早早地让长兄起来,坐在一旁,既有柔软的座椅,又有温热的茶水,而他——像个低贱的下人一样跪在他们面前,等了许久才等到那老太婆一句淡淡的“起来吧”。
这个家里,没人把他当回事,他是穆府的败家子,是穆府的耻辱,穆府一提起就能脏了嘴的存在,哪有人会顾虑他的情绪?
可他没想到,被他憎恨了十几年的“主母”其实是把他放在心里的。他从小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不算太高贵的出身,又侥幸嫁到了穆府这样的人家,她一直对自己要求分外严苛,希望身边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能契合大家风范,他被她压了十几年,憋着喘不过气地过了十几年,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强迫自己一直昂着头的女人居然会低声下气地去找晏枝做这样的事情。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自己究竟是什么?究竟算什么?穆落皓头一回搞不清楚这个问题,甚至以为晏枝说这些是在诓他,只为了哄骗他说出背后的那个人。
他怎么可能说出来?穆落皓心里苦涩,他越过众人,看向灵堂正中间的牌位,老夫人已经下棺安葬,此刻摆在那里的不过是个等着子孙去供奉的牌位,他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去看老夫人最后一眼。
那些过往的东西都被晏枝这番话挑了出来,他模糊地感觉老夫人对待自己似乎没有印象里那般差劲。
在他很小的时候,她似乎也很温柔地抱过他,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关切地问过他的功课,他在学堂可有被人欺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温柔和关心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