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亭渊斟酌了片刻,摇了摇头,说:“假的。”
“不对,”晏枝坦然地说,“是真的,我从前确实混账,干了不少缺德事,也足够他们称得上是个恶毒的女人,我也问心有愧。可那又如何?”她轻声笑了起来,“我是好是坏,是善良是恶毒,关他们屁事,只要我活着,我活成什么样子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等我死了,变成了一抔黄土,随便他们如何议论。可我还活着,那些难听的话,若是叫我听见,我才不会装作没听见,随便他们乱嚼舌根。有胆量说我坏话,便要有那个勇气承担招惹我的后果。我这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不会让他们逍遥快活。”
穆亭渊原以为自己会听到一番大道理,断没想到自己听到这样的话,老子曰“以德报怨”,他当时读到这话就很不服气,还追问先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先生缄口不答,只叫他记下,等长大了遇事儿了便会知道。
实在是荒唐。
晏枝见穆亭渊把自己这番话听了进去,又接着道:“所以,亭渊,真正能决定你是什么模样的人只有你自己,外人说再多难听的话不过是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碎嘴之言,叫人厌烦。若是放在心上才会让你变成他们口中那样的人物。你心里须得清楚,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不断向着那样的人而努力。”
穆亭渊没应声,将晏枝这番话听进了心坎里,在心里反复消化,直到琢磨出了他能理解的意思,他犹豫了片刻,抬头看向晏枝,问道:“嫂子觉得,亭渊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晏枝原本想说穆亭渊想如何便如何,不用问她的意思,可看到穆亭渊一双明亮黑眸里的期待,没能把这话说出口。
她回忆了下原作里有关穆亭渊的描述,心想那样子就还不错,也是他穆亭渊本来的样子,便笑着对穆亭渊柔声道:“高山景行,明光万丈,有匪君子,白衣风华。”
第26章 ===
穆亭渊将这十六字咀嚼在唇间, 一字一字全都刻在心上,他知晓了自己日后的成长方向。
他要变成嫂子期待的人物,嫂子的期待便是他的期待。
心里沉重的负担被渐渐放下, 肚子饿得越发厉害, 穆亭渊怕外出糗, 微微压住肚子, 晏枝见状, 招手唤道:“曾婆子, 进来吧,再不进来, 饭菜要凉了。”
在门口把这些话听进去的曾婆子赶紧擦了下眼角的泪水,吸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她把饭菜布在桌子上,给晏枝和穆亭渊分别放好碗筷, 道:“时间紧迫,随手做了几道菜,不知道合不合大夫人胃口,若是不喜欢,大夫人尽管吩咐, 我再去安排几道。”
“不必, ”晏枝道, “许久没同小少爷吃饭,随便吃点什么我都高兴。”
之前还怀疑晏枝待穆亭渊这般好的用意,听了方才这番话后, 曾婆子彻底放下戒备,笑了起来:“大夫人待小少爷真好。”
穆亭渊脸皮又红了,他给晏枝夹了一筷子鱼肉, 说:“嫂子吃鱼,曾婆婆做鱼的手艺极好。”
“亭渊也吃。”
两人随口闲聊,都是些日常琐事,穆亭渊心里放不下,挑了个不错的时机,道:“嫂子,你能不能再多和我聊聊娘亲的事情?”
“能呀,”晏枝说,“你娘亲长得很漂亮,是远近有名的美人,你长得和她至少有六分像,等长大了,怕是得有七八分,好看得叫女子都嫉妒。”
她回忆着原作里对穆亭渊生母容妃的描述,对穆亭渊道:“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一样都是拔尖的。你不知晓,许多世家女儿都会学习这些东西,但大多通而不精,因画有画师,琴有琴师,她们学得再精也比不得这些人,所以大多都只学个皮毛,懂得分辨好坏便可。可你娘不同,她聪明得很,凡事都是一学便会,这点你也像极了她。”
“她那么好……为什么要与爹爹……”穆亭渊心里替他娘亲叫屈,不能理解,这么好的女子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晏枝轻叹一声,道:“这世间女子众多,德艺容兼备者不在少数,但真正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又有多少呢?你娘亲也是身不由己。”
这份身不由己都是晏枝的长姐曦贵妇晏明珠搞出来的。原作里,晏明珠并非为权,是真心喜欢当今圣上,想让自己的孩子立为太子,她生性善妒,性格偏执,在背后耍了很多手段,害死了许多妃嫔,如今晏明珠已近三十,膝下仍是无子无女。
后来,晏靖安以谋逆论罪被诛杀,没过多久,晏明珠便被赐下三尺白绫,惨死后宫,临死前,皇帝还亲自见了她一面,将她这些年做过的坏事一桩一桩地讲给她听,把她恶毒的心思全都拆开袒露无遗,杀人诛心,它亲口说出“朕每回看见你的模样便觉得恶心”这样残忍的话。
想起这些事情,晏枝有些对不起穆亭渊的母亲,毕竟是她晏家人搞出来的事情。
穆亭渊若有所思,问道:“嫂子也是身不由己?”
晏枝一怔,没想到他能举一反三扯到了自己头上,她笑了笑,说:“现在虽然是身不由己,但迟早有一天,嫂子的命运会自己说了才算。”
穆亭渊颔首,暗暗在心里发誓,待日后,他要成手握众权的人,无论是外头那些平民百姓还是像齐清这样有官职在身的人物都无法张口说一句他嫂子的不是!
这话没再多提,穆亭渊自始至终没有问一句母亲在哪儿,这孩子着实聪明。晏枝在心里夸了一句,想起今日在大理寺一事,问道:“对了,亭渊,你怎么知道齐清等人是在赌博?又是如何知道那些人的名字?”
穆亭渊道:“我前些日子读过一些闲书,知晓赌徒的眼神和模样。那会儿见到他们时,其中一人眼神涣散,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间总会做摩挲的动作,猜测他身上十有八.九带了赌博的筹码。那时没有百分百肯定,后来,在唐大人面前时,齐清一时激动,露出了没藏好的骰子,被我正巧看见。”
晏枝眨了眨眼,心想自己怎么没看见?难不成是因为懒得搭理齐清,压根没把目光放他身上?
她又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齐清便算了,其他人呢?你应当从未见过他们吧?”
穆亭渊笑了笑,道:“他们身上挂着铭牌,一瞧便知。”
晏枝怔住,咬了下筷子,嘀咕道:“那铭牌上字那样小,哪儿能一瞧便知……”
穆亭渊见她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样子,有一种自己才是兄长的错觉,他解释道:“字是有些小,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的。”
“你观察力着实惊人,”晏枝放下筷子,“以后断案去,位置坐得比那唐封川还要高,叫他今日瞧不起人。”
穆亭渊轻笑出声,乖巧地应道:“好。”
晏枝也跟着笑了笑,道:“嫂子胡说的,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考科举当官,咱就经商,富得流油,等着官吏来巴结咱们。”
“说起这个,”穆亭渊好奇地问,“嫂子那铺子怎么样了?”
“还成,”晏枝说,“多亏了苏青青苏小姐给铺子打了些宣传,最近生意有了些气色。但是还不够,若要长期做下去,得来点刺激。”
“踏青宴?”穆亭渊问道。
晏枝意外地看着他:“这你都能猜出来?”
穆亭渊道:“不难猜。”
晏枝:“……聪明得叫人一点自豪感都没有。”
“嫂子别开我玩笑,”穆亭渊笑着说,“灯影绣那事儿我还没想到个好的解决办法,嫂子同我说说是如何处理的?”
晏枝来了兴致,把自己给两人的安排说了,道:“燕娘技巧卓绝,若是给她看过灯影绣,她能自己拆解出技巧,仿制一件差不多精巧的衣裳。所以,再让两人绣制一件以灯影绣为主题的衣裳很难区分谁的技艺更高一筹,所以,嫂子给了她们一个公平竞技的机会,待十日后,两人绣技揭晓,便能知道谁高谁低,谁才是有能力绣出灯影绣的正主。”
“若是两人都有过人的实力呢?”穆亭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