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里怎么插着几株竹子?”刘道衡与师父师兄缓缓走向王家庄子的偏门,却见不知何时,竟有几棵寒竹插于门前。
偏门前的积雪早已被清除,露出的是青石地板,在月光下泛着青蓝之色,而这几株寒竹,却是直直插在青石之中。
黄舜申与叶希真此时俱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刘道衡说话,方才打断自己的心思,抬头看去。
寥寥五株寒竹插于青石之上,便如生于其中,只是太过稀疏,显得孤零零,清风拂来,轻轻晃动的琉璃灯下,青绿的竹身泛着淡淡的青光,黄绿的竹叶微动,与小径旁竹林的飒飒之声相合。
“师父,这里还有字!”刘道衡小心翼翼,反常即为妖,这五株寒竹出现的太过突然诡异,在黄舜申与叶希真抬头之时,他已经靠近了竹身,脚下缓行慢踏,目光如炬如电,马上便发现了竹前青石上划壑道道,凝神一看,便知是几个大字横在门前。
“五……行……轮回,拂晓方休,慎入慎入,观澜?”叶希真渊停岳峙,站于竹前,双眸微扫,将石上之字缓缓念出,随即一笑:“呵,这几个字写得倒是颇有韵味,必是那萧观澜所留了!”
“唔,确实有几分韵味,不过比起师兄的字来,少了那么几分气势!”刘道衡在旁点头相合,他对师兄异常崇拜,自然欣赏霸气,瞧不上飘逸。
叶希真笑笑,并不放在心上,黄舜申却抬眼瞪了一瞪弟子,欲语却休,叹了口气。
师侄的字气势足是足矣,却匠气太重,比之眼前这几个字的意气圆融,锋芒内敛差了几层境界,以自己这个弟子的境界,看不出来,倒也怪他不得。
“五行轮回,拂晓方休,呵呵,此意何解,希真?”黄舜申玄冠倾斜,低头仔细看着脚下青石中的字,眉宇间几许沉凝,转首望向同样仔细看着脚下的叶希真笑问。
叶希真双眸自深盈一指的石字上挪开,冠玉般的脸庞微微冷笑:“好大的口气!不就是小小的五行阵么,就这五根竹杆?……用来唬人尚可!”
叶希真聪明绝顶,奇门遁甲之术也颇有涉猎,自然知道阵法之学并非那般神奇,对地理与周围环境依赖极大,并非想怎样摆便怎样摆,用五株青竹设五行阵,实是天大的笑话。
黄舜申大手一伸,拉住叶希真的衣袖,止住他的向前之势,沉声道:“不可鲁莽!……希真,你这急性子总要改改!”
刘道衡也感觉不妥,看着地下那十几个大字,总感觉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莫名的笑意,他忙点头附和:“是啊师兄,那个人神神秘秘的,极是古怪,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他忽然一撩道袍,蹲下身来,手指伸入深深的字痕中,手指进入,恰好合适,一看即知是以指划字。
“是大力金刚指吗,师父?”刘道衡起身,自袖间拿出汗巾,拭去指尖的石粉,一边问师父。
“唉――!”黄舜申摇头,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雪白长髯抖动,笑过一会儿,方才歇住笑意,捋着长髯,看着叶希真道:“天下间的奇人异士实是层出不穷,倒是并无寂寞无敌之苦啊!”
“你在旁边用手指试试看,看写得如何?”黄舜申放开手中拽着的衣裾袖,笑问叶希真。
“师伯,我还是莫要献丑,免得贻笑大方。”叶希真急忙摆手,没有了沉凝的气度,他并未学过什么高明的指法,自忖难以达到石上那十几个字的深度与流畅自如,又何必自取其辱。
“看来,这是萧公子要替他的两个仆人找回场子了!”黄舜申看了一眼倚在竹身谈笑的李元陵三人。
李元陵三人每人倚着一株手腕粗细的青竹,身体压在竹身上,微微倾斜,轻轻晃动,颇为悠然自得,嘴中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对黄舜申这边,却是看也不看。
黄舜申三人站在青竹之前,仔细的看了又看,却实在看不出什么凶险之处,只是五株寒竹罢了。
“明知山有虎,如今也不得不向虎山行了!”黄舜申摇头叹道,转身对叶希真吩咐:“本座先进去试试,看那萧公子并无甚敌意,可能只是玩笑之举。”
“唉?!”黄舜申话音刚落,身侧的叶希真忽然纵身向前,已经踏入五株寒竹之中。
黄舜申忽觉寒竹青光微闪,顿时一股浩然气势喷涌而出,笼罩着寒竹,刘道衡修为不够,却并无所觉,只是见到师兄站在五株寒竹之间,动也不动,呆呆出神。
“师父,师兄他……?”刘道衡看师兄站在那里,一直未曾动弹,感觉不妙,急忙问道。
黄舜申虽然道学渊深,对于奇门遁甲之学颇有造诣,对这五行阵却无能为力。
这道阵势并不复杂,只是寒竹之中竟内蕴浩荡的天地元气,阵势启动,五行之力自行融合,达至平衡,受到外力,便自行转化吸收,变得更为深厚,除非有绝对强横的力量,瞬间摧毁,否则,只能瞪着眼睛看。
五行阵竟能这般布法,寒竹之内竟能存蓄内力,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这道五行阵法,便如功力增幅之具,所出威力,非是五株寒竹蕴含的内力之和,而是各株之乘积。
“唉,道衡,这次,师父我也是无能为力了!劝你还是站在这里等你师兄吧,他无性命之忧,多受一番苦头罢了!”
黄舜申皱着眉头,摇头叹息,看着场中呆呆而立的叶希真,却也赞自己这个师侄聪明,并未乱动。
“师父,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破阵吗?”刘道衡颇为不信,师父学究天人,又有何等难题能够难得住他?!
黄舜申摆了摆手,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苦笑道:“照那人所说,这个阵法在拂晓时分会自行停止,你先在这里照看你师兄,为师从别的地方,进庄去看看情况,别只顾争强好胜,却把真正要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破阵之法,待为师回来再说。”
他说完,也不待弟子回答,身形一飘,如云鹤冲天,绕开偏门,自院墙蹁跹进入了庄内。
萧月生五行阵摆在门前,颇为微妙,已经注明慎入,如果偏要进入,则是自取其辱,与人无干,但以他们三人的性子,又怎能甘心避开?
见到庄内惨像,黄舜申即使修养再佳,也难免心生怒火,待细细看过各处,回到庄前之时,却见刘道衡已经自投罗网,陷入五行阵中。
他正手挥长剑,缓慢如牛,劈向空中,面部沉凝如水。
刘道衡筑基心法是来自全真教,对人的心性要求极严,而他虽不如师兄叶希真,却也是天资极佳之辈,全真心法火候极深,故修养极佳,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黄舜申平静如水的心情,被庄内的惨像搅得波涛汹涌,见到两个弟子被困在阵中,无力挣扎,心中陡然升起多年未现的嗔怒。
于是轻甩拂尘,插于背后,阖目静心,脚下缓缓踏出繁复玄奥的雷法禹步,面上紫气莹莹,越来越盛,脚下越踏越快,在寒竹面前踏着禹步往返不休,渐渐人影变得模糊。
“轰轰!”本是悠然休憩,沐浴着皎皎月光的李元陵三人感觉忽然天地一颤,巨雷轰响,身旁青黄竹叶夹杂白雪簌簌而落,三人差点儿自竹上震下来。
抬眼看去,却见黄舜申道袍飘飘,浑身紫气缭绕,踏着繁复的步法,绕那五株寒竹成半弧疾驰,双掌不停击向寒竹,每出一掌,皆伴随着雷鸣的轰然声。
只是寒竹间的叶希真与刘道衡两人却仿佛听不到雷声轰鸣,一个发呆不动,一个以奇慢无比的速度舞剑,一动一静,甚是滑稽。
声如惊雷的双掌尚未触到竹身,便再也击不下去,一股沛然莫可御之的大力不停涌动反弹,他只好撤掌回收,踏着禹步积蓄力量,进行下一次的轰击。
十几掌后,黄舜申脑后发际热气腾腾,他缓缓收起禹步,心中本是暴躁的怒火已消。
这十几掌以内丹术的雷法御之,每掌以蕴含掌心雷之力,至刚至阳,但却连竹身都无法碰触一下,实是令他沮丧莫名,这位萧公子,实有鬼神莫测之机。
陷于阵中的两人,一旦运其内力,则是水滴大海,化为无形,被阵中的五行之力消弥吸收,叶希真一直保持心头的清明,一发觉这般情形,马上撤去内力,不再运功,眼前幻景隐现,他修道多年,心性之光极强,尚能保持灵智清醒,紧紧守着不运功之念,任眼前幻像万千,我心自巍然不动。
但刘道衡便没有这般强的修为,陷入阵中之前,由于心中紧张,内力全聚,一入阵中,顿时被吸收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翻身,随即被幻像所迷,颇有些狂乱的舞剑,只是没有内力与力气的支持,每一剑皆绵软无力,仿佛一个弱女子的娇柔做作。
黄舜申低念:“五行轮回,拂晓方休,唉――!”他看了看阵中弟子与师侄,索性轻撩道袍,盘膝坐于青石板的那几个大字上,阖目静坐,等待拂晓的到来。
李元陵三人倚在寒竹之上,看着阵中的叶希真与刘道衡两人,有些解气,又有些可怜同情这两人,庄主戏弄折磨人的手法,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萧月生携郭襄姐弟瞬间出现在原来的雅阁之中,郭破虏有些晕头转向,茫然四顾,差点儿将腿旁的木椅磕飞。
“姐夫,我们这是回来了?!”郭襄双眸顾盼神飞,明亮的光芒大放,终于体会到了大姐所说的瞬息万里的滋味。
萧月生看两人的神情各异,皆带着惊奇迷惑,点点头,双手各拿起茶盏,却已是冰凉,手中内力一运,瞬间冒出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