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徐沉舟为之一惊的这人, 自然便是赵黼。
他一路跟随向导, 从余杭来至会稽, 却见景致跟别处不同, 且才进本城地界, 那追了他一路的绵绵淫雨便停了。
赵黼抬头觑着那清朗天色, 不由又笑道:“你这雨也是欺软怕硬, 知道小白是个难相处的,故而也不敢乱下么?”
因又见遍地青石板路,甚是颠簸, 索性下了马儿,且看且行。
忽见前方一座拱桥,高高耸立, 两边儿绿荫摇曳, 河面上乌篷船摇曳而过,看着古意盎然。
赵黼不由点头叹道:“此虽是个偏僻小城, 倒也有几分可观之处。”
那向导笑说:“这便是王曦之曾留下题扇典故的题扇桥, 世子若是得闲, 可在本地多住两日, 这城内的题扇桥, 榴花书屋,以及城外的兰亭, 西施殿,曹娥庙, 戒珠寺等, 都是名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
赵黼不以为然道:“我又没那么多墨水儿去附庸风雅,何况也没那许多闲心。”
那向导只得陪笑,当下便仍领着他往衙门去。
从西仓街上经过之时,赵黼打量这条街道,见都是些商铺,街头又有几个人走得飞快,且走且指指点点。
中间儿的正说道:“老马家那个不孝子又发疯了,快去看看。”
旁边一个道:“教出这样丧尽天良的子孙,也是老马两口儿造孽,竟似养了个难伺候的祖宗。”
另一人道:“我听说这回已经报了官了,不知是会如何处置,最好就把他捉拿起来,送进大牢里关几天。”
赵黼扬首看了会儿,不知怎样,往前走了几步,却见那几个人拐进了一条不大的胡同。
耳畔隐隐有人道:“大家快快让开,典史来了。”
赵黼听这声儿有些恭敬意思,不免探头看了眼。
正看见许多人围在前方不远处,有一角墨青色官袍在眼前轻摆,如一片深秋的苍翠落叶随风消失般,悄无声地进了一座宅子的门内。
身后两个身着公服的捕快,也紧随其后。
赵黼脚下挪动,想走过去,又有些犹豫。
就在此刻,听到那处有人嚎啕叫了一嗓子:“大人可替我做主啊,这个不孝子灌了些猫儿尿,就要打要杀的,这日子如何过得……”哭天抢地,诉说冤屈。
赵黼听是鸡毛蒜皮的家务事,皱皱眉,复退了回来,指了指前方道:“县衙不远了么?”
那向导正也打量,闻言忙道:“最多一刻钟就到了。”
当下才又加快步子,来至县衙,门口的公差见他似有些来头,便拦住要问,赵黼理也不理,只问道:“你们白知县可在?”
那公差不由道:“在。”
忽然想起来,才要问是何人,赵黼已经背着手,自顾自走了进去。
那公差急得才要叫,向导忙拦住两人,低低道:“快别乱嚷嚷,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人?那是晏王世子殿下。”
两个公差目瞪口呆,他们都是本地之人,虽在衙门当差,可论理说,本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什么皇亲国戚的,如今竟听说世子降临,不免各自惊啧,又后怕,幸喜方才不曾得罪。
且说赵黼进了县衙,仍是闲散地边走边乱看。
谁知正遇见县丞跟主簿商议了事儿退出来,猛然见了此人大模大样逛了进来……主簿尚不知如何,那县丞先是一呆,继而紧走两步,深深地行礼下去:“不知是世子殿下降临,有失远迎。”
原来昔日白清辉前往余杭之时,县丞也随行在侧,因此竟是见过赵黼的。
主簿闻言,大惊失色,忙也上来见礼。
赵黼懒怠理会,只“嗯”了声:“白知县在哪里?”两人战战兢兢,亲自引路。
将到书房之时,赵黼道:“我自去见他,你们不必跟着了。”两人方又小心退了。
赵黼也不声张,只悄无声息地往前,经过那半开的窗户之时,往内看去,——却见白清辉端坐在书案前,身形端直,不苟言笑正看公折。
赵黼不由暗笑,心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再过两年,又是个白四爷了。”
他便来到门口,轻轻在门扇上扣了一下儿,又咳嗽了声。
那边清辉听见动静,便抬眸看来,当看见是赵黼之时,眉间忽地细微皱蹙,却直直地盯着他,一时并没开口。
赵黼略觉奇怪,旋即笑道:“怎么了小白,是不是看我亲自过来找你,觉着受宠若惊啊?”
清辉盯着他瞅了会儿,才起身行礼,又道:“世子既然前来,如何不叫人通报?”
赵黼啧道:“你这丁点儿大的地方,哪里有这许多规矩,我也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自顾自上前,就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他虽然坐了,却并不安生,握着扶柄左顾右盼,上下左右地打量,才又笑道:“小白,你这儿虽然小,不过倒也算干净清雅,跟你倒是有些相衬。”
清辉并不落座,问道:“世子是特意来探望我的么?”
赵黼道:“不然如何?”
清辉垂眸道:“我以为,是有些什么军需上的事,需要本县协助。”
赵黼笑道:“瞧你说的,若是公务,何须我亲自走一趟。”
清辉点了点头,忽然走到桌前,看了眼原本的卷册,便掩起来,道:“世子稍等。”
赵黼还未如何,清辉竟起身走到门口,叫了个仆人过来,道:“奉茶来,再看看霍捕头在不在,若在,叫他即刻来见我。”
那小厮忙抽身而去,顷刻,果然奉了茶水。
清辉道:“世子一路前来,必然辛苦,喝口茶润一润吧。”亲自捧了一杯,送到赵黼跟前儿。
赵黼笑嘻嘻地看着他:“总算认得六爷了?也罢,受你的情。”便捧了茶来喝。
这会儿霍城因也来到,白清辉便又出了门,往旁边走开一步。
才要说话,想了想,又多走开几步,方对霍城低低说道:“你去小藤花胡同,看看典史料理的如何了,若是完了事,你便同她说……”竟靠在霍城耳畔,越发密语了几句。
霍城疑惑不解,但见向来冷静缜密的县官如此吩咐,那自然是大有干系的,忙抱拳道:“属下领命。”转身疾风似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