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这样坚持, 受尽苦楚, 也九死不悔。
赵黼抬头:“阿鬟, 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被他这样相待、被他这般宛若温柔的口吻相问, 竟会是如此的难受跟煎熬。
心头悸动, 似寒流过境, 云鬟听到自己哑声道:“世子, 你在说什么?”
赵黼道:“我说的是……前世那个让我至死都没法儿明白的谜题,你至死也不肯向我透露的谜题。”
云鬟想要将手抽回来,赵黼却紧握掌心。
战栗中, 便听他轻声又道:“那个人,不是季陶然,不是白清辉, 是……白樘。”
“阿鬟, 我说的对不对?”
赵黼原本不想再提前世之事,何况这件事, 正是他心里头的一根尖刺。
那时候他各种猜测, 甚至连些不大相干的人也都疑心上了, 可是, 却从未提到过白樘。
其实有那么一刻, 心中曾掠过这个影子,但是却又极快按下。
只因对赵黼而言, 这毫无疑问是大不可能之事。
一来,两个人年纪相差甚大, 辈分有差, 让人完全想不到也无从疑心。二来,便是白樘的品性。
先前曾说过,赵黼一生真心敬服的人并没几个,白樘便是寥寥可数首屈一指的那位。
故而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从不曾疑心过白樘半点儿。
一直到今生。
再见到季陶然,白清辉,王振等众人,赵黼暗中曾看云鬟同这些人相处时候的言谈举止,却都是泰然自若,毫无异样。
若不是他万分信赖心底的那份直觉,必然会以为先前他种种所做,不过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而已。
然后是她进了刑部。
综看崔云鬟一步一步而行的路,所有待之不同的人中,最不同的一个,竟然是白樘。
而反观看来,白樘对她,也算是殊为有异了。
他曾亲去素贤山庄,为了保护她又安排了巽风等人逗留。
在她上京路上,两个人在洛阳相见。
崔云鬟在侯府之时,为了查案,白樘跟她屡次碰面。
后来……崔云鬟死遁,却也是白樘替她善后!
原来赵黼并没有想到这一切。
但是后知后觉,一概想起来后,所有这些都关联来看,才觉着竟有些地覆天翻的感觉。
如果说,这一切不过只是长久岁月中的种种巧合,那么崔云鬟回京后,皇宫内面圣,白樘又如何肯冒着欺君的罪名,当面点拨,虽看着冷漠,却竟大有照拂之意。
以白樘那种以律为重近乎六亲不认的严苛个性,怎会这般破格?
赵黼望着云鬟颈间的伤,心底恍惚。
当在兵部看见来见张振的竟然是云鬟之时,不得不说赵黼心中一凉。
云鬟是知道张可繁女扮男装跟随蒋勋的事儿的,当初赵黼怕她泄露给白樘,还曾故意隐瞒不说。
如今看到她亲来,——张振当时狐疑是他泄密,而赵黼怀疑的却是……云鬟向白樘坦诚了一切。
她虽然敬重白樘,然而却毕竟是个女子,天性良善,也不失人情味儿,倘若果然向白樘禀明所有,那便意味着,在她心底……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得上白樘。
所以在内堂中,听着张振跟云鬟在外的对话,赵黼看着面沉似水,心底却也是狂风骤雨,只能一声不出地扶着椅背,缓缓地落了座。
那时候他已经在怀疑,并且为自己的怀疑而觉着隐隐地恐惧。
然而现在,毕竟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赵黼望着云鬟,对上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双眸,同时也看见向来有几分淡然却总是冷静清明的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自抑的晃乱。
就算是在兵部那时候,被张振猛然擒住几乎生死一线,她的眼睛里都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张皇惊惧,仍是淡然镇静如故。
那么此刻,又是怎么说?
还有什么,是比生死更令她看重的?
云鬟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却又并没发出声音。
赵黼干笑了声。将她的手放开,缓缓起身,倒退了两步,便转身走了出去。
赵黼一路出了房间,却见灵雨垂头站在门外。
赵黼瞥着灵雨,然后说道:“好生看着她,别让她走了,若是人不见了,我要你的命。”
灵雨又惊,又且茫然。
里间儿,云鬟正抬手拢在颈间,闻言蓦地抬头,听见灵雨战战兢兢地回答:“是、世子……”
云鬟忙起身,跟着往外而行,叫道:“世子!”然而声音越发嘶哑且轻,就如同被蒙在石堆之下发出的声响。
赵黼置若罔闻,仍要离去,云鬟忙上前一步,死死地拉住赵黼的衣袖。
此刻赵黼才止步回头,看了她片刻,便轻声道:“你安心留在这里,我会去刑部替你请辞。”
云鬟摇头,眼中的泪顿时便涌了出来:“六爷,你答应过我。”勉强说了一句,喉咙里沙沙地痛,因擅自动作,更似扭断了般难受。
赵黼道:“我答应你什么?我答应让你进刑部为官,可并没有答应成全你的私心。”
说罢,赵黼抬手在她额角轻轻抚过,又道:“大夫叮嘱过不许你多说话,你就不必说了。”
他握着云鬟的手,将她的手指从自己的袍子上移开。
云鬟仰头看着赵黼,一只手被他拨开,却又竭力再握过去,终究不肯放开他。
赵黼忍无可忍,攥紧她的双手:“够了。”
云鬟只是坚持不放,一味挣扎,纵然知道徒劳也不肯撒手,虽然无声,眼中的泪却不停地沿着脸颊跌落下来。
赵黼望着这幅模样,眼睛却也红了起来,不由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停了停,问:“我做的还不够么?”
将她的手握住,又问:“到底你心中……当我是什么?”
那天在马车里,因见她对白樘态度那样恭敬,简直奉若神明般,他虽然觉着白樘的确值得如此相待,但却隐隐地察觉了不对,便才说了那句——“我还是你的夫君呢,夫君是天,你要听我的话……”
当时她回答:“是。”
那一刻他才稍微心安。
可是谁又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心中一直藏着、供奉着的人是白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