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忙去扶着书架, 一挥之下, 却误把些书册拂落下来, 哗啦啦, 扬起些灰尘, 纷纷乱舞。
正几乎跌倒, 身后赵黼赶上, 及时将她抱于怀中。
赵黼是在成亲的当夜,就看清了崔云鬟的容貌。
而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位名声不佳的崔家嫡女。
那夜他虽饮了不少酒, 但以他的酒量,只当得四五分醉罢了。
趁兴进来,本是想看一眼“稀奇”, 谁知道却瞧见那样令人心震魂摄的容貌。
当他诧异于眼前崔云鬟的长相之时, 却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人, 会在此后的日子里, 让他着实领略何为“求不得, 爱别离”, 何为……
情之一字, 刻骨铭心。
虽则因成婚而浓妆,满头珠翠琳琅, 喜服华贵艳丽,却掩不住那股天生淡而疏离的出尘气质。
更是垂眸敛眉, 不惊不动, 恬静若水。
只看了一眼,就勾起了他心中无端之火。
可是当他略带粗鲁地得到之时,却忽地察觉……她并不似传说中一样失了贞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处子。
这意外的发现,让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然而当他低头再度细看身下女子之时,却见她只是微蹙眉头,闭着双眼,转头对着别的地方。
她的身体明明是紧绷的,但是她从头到尾、一声也不曾出过,看似平静的让他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靠她近了些,试着定睛再看,才发现她眉头皱蹙,凝着隐忍的痛楚,眼角有一抹水色,无法自制地沁出,而红唇嫣然,微微张开,正有些战栗地无声吸气。
原本只有四五分的酒意,忽然便成了七八分似的。
时光流转,再世为人。
吏部的书库之中,赵黼将云鬟及时抱住,问道:“怎么不留神些……”
云鬟忍着脚疼,待要站起来,又无能为力,偏偏方才拂落的那些书册,扬起的尘灰,有些便飞到眼睛里。
刹那间,那泪珠儿自作主张地乱窜出来,流个不停。
外间儿的书吏见状,纷纷也赶了进来,慰问的慰问,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
赵黼道:“有没有歇息的地方?谢主事的腿脚不方便。”
忙分出一人,领着赵黼前去暖阁里暂时歇息。
赵黼不等云鬟开口,便又将她抱了起来,随着那领路的书吏,出门拐到了旁边儿不远的暖阁里。
扑面暖意融融,此刻时光近了黄昏,夕照的明灿光芒,温温金黄地从窗棂上透了进来,把室内的光影晃得斑驳迷离。
赵黼轻轻将云鬟放在罗汉榻上,身后书吏道:“可要紧么?我去寻个药油擦擦。”后退出门,又吩咐侍从快些上茶。
云鬟见他去了,便对赵黼道:“不碍事,只是一时不小心,不可再兴师动众。”
赵黼打量着,见她举手揉眼,双眼微红,仍是流泪。
他心头一动,此刻竟想起才成亲那夜她忍痛而泪之态。
赵黼本不是个记忆强悍之人,但是这一节,却无端地记得十分鲜明。
赵黼呆看片刻,忽然又记起她的帕子原先在镇抚司给了崔承用了,当下忙急急入怀,掏了一块儿出来,凑到跟前儿跟她细细擦拭。
云鬟怕给人看见不像,才欲推开,赵黼沉声道:“别动。”
到底细细地把她的眼睛上的泪渍擦拭妥当,又道:“想必是进了灰尘,要不要我给你吹一吹?”
云鬟如何肯从,只说不必,赵黼便把帕子赛在她的手里,回身也自坐了。
赵黼因一念回顾前尘,一时便停了聒噪,不曾开口。
云鬟捏着他给的帕子,却见雪白的素缎,闪着些许光泽,因沾了些泪,透出几分深色。
赵黼虽是成亲那夜就看见过云鬟容貌的,可对云鬟而言,却是进入江夏王府三日后,才总算认明白了赵黼。
起初他身带酒气而入,不由分说地便行事起来,她虽天生性淡,却是头一遭切切地经历此事,何况先前“卢离”之事里,尚有些不好的记忆,心中自然惊惧非常。
待要求饶,却知道使不得。
原先在崔府里嬷嬷教导的话句句字字在耳,——贴身的林嬷嬷在,也有两个老太太房中派来的,围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姑娘真是几世修来的,老太太先前还夸姑娘福大呢,如今进了王府,正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还望姑娘谨慎留意,好生伺候王爷喜欢。”
另一个道:“我们姑娘是个聪明的,必然早已经知道。只是以后入了王府,毕竟不似在家里一样闲散不讲究礼数了,那王府高门,规矩且多,自要步步留意小心,一来是为姑娘自己好,二来,也自是侯府的颜面,老太太可百般叮嘱过呢。”
两个人夸夸其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才又叮嘱她些床笫之间伺候的话。
因众人都以为她曾被卢离玷污了,故而两名嬷嬷倒也不甚避讳,说的略有些不堪,眼神瞥着她的时候,也自另有些意味在内。
但那些异样言语听在云鬟耳中,每一个字都如巨石从天降落,几乎打得她身如齑粉,魂飞魄散,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想不到,真正经历之时,却更比那时候可惧难熬百倍。
不敢再想下去,虽身在暖阁,却仍偷心彻骨地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