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云鬟依旧前去部里。
晓晴送了, 又在檐下打量小丫头们打扫。
因日影渐起, 地气上升, 正要回屋, 却见阿喜从外头来, 报说:“姑娘, 外头有个人鬼鬼祟祟的。”
晓晴问道:“什么人?”
阿喜道:“问他也不说,只顾探头探脑,我们喝问了两句, 才自己走了。”
晓晴皱眉道:“今儿是头一次来?”
阿喜道:“我不在门上,不大清楚,多问了几句, 听阿公他们说起来, 才知道前两日也曾来过。”
晓晴心头一沉,便拉住他道:“咱们主子在京内, 很得器重, 官又升得快, 只怕有些下流眼浅的人想使坏, 你好生留心, 下回他来,只别惊扰了, 等他走后,且悄悄地跟上, 看看到底是哪一路的人。”
吩咐了阿喜, 晓晴方入内,见室内明净整洁,一路又往书房,见书房的门关着,便推开,到里头转了一圈儿,见无人,才欲外出。
脚下一动之间,却瞧见桌上一张合起来的字纸,看着有些皱,像是要揉碎,却又展开了似的。
正是昨夜云鬟提笔写下的。
昨夜晓晴伺候旁边,见她呆呆地端详良久,时而皱眉,时而忐忑……竟不知她到底写些什么。
这会儿便大胆走了过去,试着将纸卷打开,却见头两句是: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灿。
晓晴毕竟识字有限,这几个字勉强认得,然而下面那句就有些模糊了,从头看到尾,并不明白,便只有合了起来。
晓晴关门的时候,一阵风从外拂来,便将桌上的字纸也陡然吹开,却见整一幅字写得是: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灿。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因薛君生在睿亲王的驿馆中,白樘吩咐云鬟将人带来刑部,是以这日,云鬟阿泽同几个刑部的差官便往驿馆而来。
此刻在驿馆之中,睿亲王却正跟薛君生“相谈甚欢”,备了一桌儿酒席相待君生。
君生臂上脸上都有伤,幸而辽人的伤药甚是有效,除了昨夜又熬了场伤痛,今日的痛也已减了三分。
萧利天自饮一杯,道:“知道先生要养嗓子,且又有伤在身,请恕我不劝了。”
君生道:“殿下客气。请自便。”
萧利天是个极博学的人,又且善谈,同君生说起些天地风月之事,侃侃而谈,信手拈来。
君生原本只听其名,如今亲同其人交际,虽知是个辽人,却也不觉另眼相看。
正说着,外间有人来禀道:“刑部谢主事来到,说是请薛先生。”
萧利天笑道:“可巧又来了个风雅之人,快请。”
顷刻云鬟入内行礼,萧利天道:“我正愁一个人饮酒,有些寂寞,谢大人来的正是时候,且坐片刻。”
云鬟道:“有公务在身,请亲王恕罪。”又看薛君生道:“先生的伤如何了?奉白尚书命,请先生到刑部。”
君生正欲起身,萧利天举手拦住,笑道:“如今风平浪静,也没什么大要紧,何必急在一时?且坐了略饮一杯。”
云鬟淡淡道:“亲王请见谅,若是迟了,我们尚书必然怪罪。”
萧利天啧道:“看着金玉其外,如何竟是这般刻板的性情?却跟你们尚书有些相似。”
云鬟听了这句,便道:“亲王莫急,请还有一件儿,因我同尚书禀告了昨日多亏了亲王殿下相救,尚书曾言,若殿下得闲,也请去刑部走一趟,备说详细。”
萧利天挑眉,道:“连我竟也是不免?也罢,我便也去大舜这赫赫有名的刑部走一遭儿,也凑凑这个热闹。”
云鬟后退一步,侧身让他先行。
当即众人出了驿馆,竟一路往刑部返回。
走到半路,忽地竟见一队人马从路上极快而过,云鬟早看到了,心中疑窦顿生。
萧利天道:“那不是镇抚司的人马么?感情是皇太孙殿下有什么行动?”
云鬟不言语,萧利天回头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看有什么事?”
将到刑部的时候,萧利天派去的那人回来,低低禀告了一句。
萧利天面露诧异之色,薛君生问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萧利天看看他两人,道:“听说是皇太孙麾下的一名禁军……不知怎地受了伤,且是在相府出的事,那位急性子的殿下闻讯便带人急赶了过去,也不知会怎么样……”轻描淡写说着,眼中却透出几分类似“幸灾乐祸”之色。
云鬟虽知道在这儿看不到相府的情形,却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眼中也透出忧色。
薛君生在旁道:“皇太孙殿下实则是个外粗内细的人物,何况他的人在相府出事,他自然是要赶去料理的……必然是有万全之策。”
云鬟知道他是宽慰之心,当即便强压下忧虑,引着他两人往内。
孰料才走数步,迎面却见白樘巽风等往外而行,彼此对面撞见,云鬟行礼道:“尚书。”
白樘颔首,又向着萧利天作揖:“王爷。”
萧利天见他这般架势,道:“让我猜猜,莫非尚书也听闻了相府发生的奇闻,故而着急赶去?”
白樘道:“正是。”
其实白樘并没吩咐把萧利天叫来,可如今见他来了,知道是云鬟的主意,却未曾多言,只道:“劳殿下亲来一趟,且先入内。”
又对云鬟道:“此案是你负责,可知道该如何行事?”
云鬟垂首答应,白樘又向萧利天一拱手,复带人出部。
这边云鬟将萧利天薛君生两人带了进堂中,唤了两名主簿,便又问昨日的情形。
今日本是要白樘主持,谁知事有凑巧,云鬟因想等白樘回来,便故意问的慢且详细,又道:“不知亲王昨日猎获多少猎物?”
萧利天道:“不过两三草兔……毕竟并非围场,没什么大东西。”
云鬟道:“亲王当时为什么要蒙面?”
萧利天道:“你不明白,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小规矩,因为底下人跟着我一块儿围猎,若是服色鲜明,他们认得我,有时候不免心中忌惮,就做出那手下相让的举止来,故而我们私下里去围猎的时候,一概都要服色打扮一模一样,这样大家也好公平些。”
云鬟点头:“原来还有这般讲究。”
君生跟萧利天两人均都说了一遍,主簿均都记录明白,写罢,又将证供拿了,给两人过目,若所录无误的话便签字按压。
萧利天执笔,笑道:“我这一次来,只是要签议和的,不想还要上公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