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曉從來沒想過,臉上被潑了杯水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震驚、無法閃躲,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任著冰涼的水花,朝自己臉上飛灑過來,一剎那間,頭髮間滿是水珠,胸前的襯衫也濕了一半…瀏海還滴著水,溼答答的制服緊貼著她的肌膚,狂跳不已的心臟聲咚咚地劇跳著。很異樣的感覺,又是那種被泡泡包圍的不真實感。

女管家似乎也很驚訝,但卻除了眼眸中那一閃而逝的疑惑外沒有其他動作。服務生自己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局面,因此也只有不忍地低下頭。尹伊承早走了,在場沒有人能出手幫助若曉。

被這樣一潑,若曉先是嚇著了,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文娜娜微揚起下巴,冷冷地盯著她瞧。

「我說過,我最討厭你們這種窮酸的人,對吧?」

「……」她說不出話來,腦子轟地一聲全攪在一起,沒辦法轉化成語言發出聲來。

「窮酸,外表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內心卻總是貪得無厭——」文娜娜獰著臉,一字一句慢慢說著「真讓人噁心。禮若暮有妳這樣的妹妹…怪不得他要那樣活著了。不要什麼也不做只懂得依賴別人、利用別人讓自己茁壯。妳們這種人不是以人的姿態活著,而是寄生。」

文娜娜從未這樣對一個見面不超過四次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她並不是單單對著這個陌生少女說,而是在對一個跟若曉很相似的女人說話,一個讓她曾經相信過的世界徹底崩毀,奪去她一切的女人。

禮若曉跟她很像,尤其是那副怯弱、不敢反駁的可憐表情、緊張時低著頭的動作…都比那女人的親生孩子還神似太多了。娜娜接著想起那個男人…那個名義上是她父親的廢物,也曾不只一次哀求似的為那女人辯解過,她不是壞人、她很善良,或者她從來不是故意的……

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從來不知道,所謂的無辜,也是一種殺人的凶器。

這樣的傷害是絕對的,恐怖且無法忘懷的。文娜娜始終懷抱著這樣的警戒長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而她恐怕一輩子也無法拋開那樣的陰影,所以她討厭禮若曉,完全是連理由也無法準確說出的本能性排斥。

「…我…我在外人眼裡,果然就是那副德性嗎?」好不容易,若曉才鼓起最後的力氣,盯著眼前少女的雙眼,輕聲問道。

她以為娜娜只是任性又自我的千金小姐,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不要什麼也不做只懂得依賴別人、利用別人讓自己茁壯…這種人不是以人的姿態活著,而是寄生……她說的,全都是正確的。

文娜娜沒有回答,她有點吃驚。因為這個女孩,並沒有像她記憶中的那女人一樣,一被辱罵嘲笑,就睜大雙眼,不停地發抖,斗大的眼淚像不用錢似的唗唗嗦嗦地奪眶而出…她沒因這侮辱而生氣,甚至沒哭。她沒有那些反應,只是望著自己,淒然地笑了。

「…說的也是呢。」若曉有點無奈地對娜娜笑著,歪著脖子垂眸,輕喟了一口氣「可是老實說,我一直過著別人規劃好的人生,從來沒有自己決定過自己的人生…所以,我連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都不太明白呢。我一點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也不想利用別人……」

她以手背揩去臉上的水珠,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和沾濕的手,表情平靜、苦澀而又帶點些許自厭,這種種不經意的動作,全被文娜娜看在眼底。

若曉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撐住她自己,但她沒有畏懼,也不曾惱怒,只是試著陳訴事實。她也真的很想,自己來決定自己的人生啊。擺脫養父母裝扮洋娃娃的膚淺疼愛……逃離…若暮把她逼到走投無路的感情……

「當你們有能力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甚至支配別人的明天時…妳有沒有想過,或許有人,世上真的有這種人,只能隨波逐流地苟活著?我們也不想這樣卑微的活著,但除了這種生存模式,卻真的再也找不到別的方法了……」若曉覺得腹部空蕩蕩的,好像五臟六腑全不見了。剛才和尹伊承吃的那頓飯,也似乎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