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喧哗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定然是上天怪/罪!”
“是啊是啊, 老天爷责罚人了!”
“以前从没闹过地/震, 突然地/震, 绝对是老天爷动怒了。”
朝堂上的卿大夫们一边说话, 一边偷偷的看向吴纠, 吴纠还站在大殿的正中间, 举荐了管夷吾之后, 没有来得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耳朵里全都是卿大夫们的交头接耳声音。
吴纠是听得清清楚楚,坐在上/位的齐侯怎么能听不清楚?齐侯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下来, 冷的仿佛要结冰一样。
那大司徒还想要说什么,拱起手来,刚说了一句:“君上……”
结果齐侯就抬起手来, 说:“孤有些不太舒服, 可能是旧疾犯了,今日先散朝。”
他说着, 便站起身来, 直接转身便走了。
卿大夫们面面相觑, 但是也不敢反驳, 毕竟之前齐侯因为烧伤, 都无法上朝,这还是养伤以来第一次上朝。
齐侯进入内殿之后, 卿大夫们就三三两两的散开了,往路寝宫外面走, 一边走还一边偷偷的偷看吴纠, 小声的说一些话,“怨/声/载/道”,且又不敢真的让吴纠听到。
其实卿大夫们的怨/声/载/道,并不是因为吴纠和齐侯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关系,原因到底在于吴纠实在太受宠了。
吴纠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一下变成了大司农,不止如此,还多次成为使臣出使诸侯国,已经变成了齐侯身边的第一红人,齐侯宠信吴纠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再加上吴纠有钱又年轻,谁不嫉妒他?
尤其是那些在朝中为官许久的老臣,更是嫉妒吴纠嫉妒的要命,他们努力了一辈子,辛辛苦苦的,竟然没有吴纠一瞬间的努力得到的多?不管是不是因为吴纠有才华,都会被嫉妒,也正是因为有才华,才会被狠狠嫉妒。
吴纠随着人群往外走,卿大夫们陆陆续续的走出大殿,还在不停的议论着,吴纠偶尔还能听到什么天灾,地/震是阴阳失调等等的话。
吴纠走出路寝宫,一路往政事堂去,准备看看自己休息的这些日子,司农部门怎么样了,他一路走过去,就看到刚刚上朝来的大司徒。
大司徒这个官/职,乃是三公六卿之首,也就是说,除了国相,就是司徒最大。
那么司徒的管辖到底是什么呢?其实很简单,徒就是人/民的意思,大司徒的管辖范围就是民生,上至制定军法,征集劳力兵役,下至制订历法确定税收,复杂至规划国土、记载户籍,广泛至帮助国君安邦定国,那都是司徒的关系范围。
也就是说,大司徒的手,既能伸到兵权上,也能伸到钱财上,怪不得大司徒乃是三公之首,因为所有的官/职,都是基于大司徒之后,再行细分的。
大司徒年纪不小了,乃是齐僖公,也就是齐侯的老爹在位的时候,便立的人,的确是个能人,齐僖公的时候,将齐国管理的井井有条,后来/经历了齐襄公的暴/政,随即是公孙无知的作乱,紧跟着才是齐侯的登基,大司徒可以说也是拥护公子小白的功臣之一。
大司徒和高傒国懿仲一样,都是齐侯继位的恩/人,也是齐国的栋梁之才,很夸张的说,这三个人打一个喷嚏,都能影响到齐国一个月的发展。
大司徒一方面因为自己对齐侯有恩,所以难免自大放纵了一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真的年老力衰,有些事情渐渐力不从心,也没有年少时候手段强/硬,管理有方了,因此管理渐渐松懈下来,但是齐侯碍于面子,也拿他没办法。
最近大司徒身/体不舒服,经常请假,三天两头在家中歇息,按理来说,年纪大了,疾病缠身没什么错儿,还需要好生休养,齐侯该当关心才是。
齐侯也的确关心了几次,但是错就错在大司徒没精力去管齐国的民生,但是又霸着大司徒这个位置不撒手,齐侯想让他告老,那大司徒是个精明人,听出来了,却不愿意告老,如果告老也行,必须让他的儿子沿袭司徒这个位置。
的确,有很多官/职是可以沿袭的,就像家天下一样,但是大司徒那几个儿子,堪称草包中的草包,根本没办法沿袭,齐侯是一个也看不上的,恨不得比公子元还要草包。
齐侯和大司徒的关系有些僵硬,后来大司徒干脆直接称病在家,也不上朝了,其实齐侯还挺放心的,毕竟大司徒来上朝也是唱反调,齐侯才继位一年有余,朝中经常有人唱反调,还是三公之首,这影响太差了。
因此大司徒不过来上朝,齐侯就很爽/快的恩准了,哪知道今日大司徒可算是找准了时机,齐国突然发生了地/震,一个小邑的河床被震裂了口子,闹洪水不说,还有泥石流,山石混合着泥浆从山上崩裂下来,冲毁了农田。
按理说古代百/姓住的都是草房子,地/震根本不会出人命,出人命就出在有钱人身上,因为有钱人住的房子,都是实木的,一塌下来,就是一层楼也砸死人。
不过这次地/震很大,不只是地/震,还引起了洪水和泥石流,农田没了,河床崩裂,很多人直接被洪水冲走,不论是百/姓还是豪绅,损伤非常惨重。
这样一来,果然是给大司徒找了一个借口,和齐侯对/着/干,大司徒心想着,就是因为齐侯不听自己的,所以才演变成今日这个情况,上天责罚,苍天都看不过去了。
大司徒今天来,其实是立威来的,果然效果不错,他一出口,卿大夫们就进了大司徒的坑,想到了齐侯对吴纠的宠爱。
但是没想到,齐侯竟然用有伤在身为借口,说不舒服,转身就走了,当时大司徒还在殿上跪着呢,简直被赏了一个大嘴巴,如何能不生气?
吴纠走到政事堂,管夷吾还没来得及禀报近期的大小适宜,就听到人群一阵骚/乱,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司徒来了。
虽然大司徒是上大夫,吴纠这个大司农也是上大夫,但是大司徒乃是三公之首,所以吴纠这个平级,其实也比大司徒矮了一截。
而且大司徒乃是长辈,吴纠于情于理都要拱手作礼,便说:“纠拜见大司徒。”
那大司徒应该也拱手还礼,但是却背着手,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吴纠,说:“边邑闹地/震,需要大量的粮食赈灾,你们司农,能给多少?”
吴纠听他口气,就知道大司徒乃是来找茬的,便笑了笑,说:“大司徒想要多少?”
那大司徒见吴纠一脸平和,气儿就上来了,冷冷一笑,说:“我想要多少?好大的口气啊,我想要多少,你们司农部门就能拨出来多少么?别尽跟我说这等废话!”
旁边的司农大夫们都要看不下去了,虽然很多人说吴纠是馋臣,靠着齐侯宠爱,或者干脆是美色上/位,但是那多半是醋溜溜,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嫉妒,只要和吴纠共事的人都知道,吴纠是什么样的作风,虽然工作上一板一眼,从来不打马虎眼,但是为人并不刻薄,分配工作也十分合理,是个很有管理能力的人。
那大司徒明明自己出言不逊,就像齐侯说的,倚老卖老,却说别人口气大。
一边的展获虽然是个看起来温柔的人,但是其实他性子很直爽,有事就说事,也不怕得罪人,便说:“司徒大人,大司农好歹也是君上亲封的上大夫,司徒大人出口不逊,恐怕实在不妥,以展季看,今日大司徒过来这趟,可能不是来协调赈灾粮的罢?”
展获做了出头鸟,那大司徒瞪了他一眼,说:“你是什么人?哦我知道了,你是那个鲁国来的叛臣,看看看看,君上都用一些什么人,鲁国来的叛臣也要重用,就是因为我齐国有这么多叛臣,什么人都能在我齐国搭上一官半职,因此天威才会震怒!才会有地/震一说!”
吴纠是个护犊子的人,有理说理,没理就别怪吴纠了,再者说了,大司徒张口又把展获捎上了,吴纠怎么可能不护着自己手下的人?
吴纠淡淡一笑,说:“大司徒说了这么些,不过是想说君上昏/庸无/能,任用奸/臣。那这事儿,可不关我们司农管理,大司徒若是有什么怨言,请去大谏上疏,或者直接面见君上,当面指责君上的昏/庸,若是大司徒口舌伶俐,能把君上骂醒,纠也是佩服的。”
大司徒顿时被抢白了,瞪着眼睛说:“你……你说什么!?”
吴纠笑眯眯的说:“大司徒恐怕真是年老力衰了,这样儿都听不清楚,纠说……大司徒若是觉得君上昏/庸无/能,请去大谏,或者小寝宫面见君上,我们司农管不了这件事儿,纠还有几件要事在身,大司徒,请罢!”
大司徒被吴纠的话说的,气得面红耳赤,冷笑说:“好好好,你等着!”
他说着,转身便甩袖子走人了。
等大司徒一走,司农部门的卿大夫们才纷纷低声说:“这大司徒,是老糊涂么?灾/情严重,不跟咱们好好协调赈灾粮,反而跑过来像泼/妇一样骂街?”
另外一个人说:“你不知道么?大司徒家中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之前想要儿子沿袭司徒的官/位,结果被君上驳回了,大司徒还想让自己的女儿做齐国的夫人,也被驳回了,因此心里头有气,竟然一气之下,称病不上朝呢,这次来势汹汹,肯定是想要抓着地/震的机会做文章。”
吴纠没想到司农部门的小道消息还挺多,原来齐侯竟然这么抢手,说亲的人还不少。
吴纠用简牍敲了敲案子,说:“好了,有的没的别说了,司徒那边就算不跟咱们协调,眼下赈灾也是第一要务,把你们手上的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商议一下,到底能播出多少粮食赈灾。”
众人纷纷将文书收拾好,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开/会。
吴纠手底下的人,都被调/教的十分有效率,大家开/会一合计,从方方面面抠出了不少粮食。
吴纠算了算,就说齐宫之中,便能抠出不少来,比如齐侯的一日三餐再加上夜宵,齐侯一顿饭吃六种粮食,他肚量再大,也决计吃不了这么多,若是能把齐侯一日浪费下来的粮食,节俭一下,变成赈灾粮,那么数量很可观。
当然还有后宫,如今齐侯的后宫就一个卫姬,也不需要太多的用度,同样节俭下来,也能赈灾用。
吴纠精打细算了一番,因为如今国库充盈,所以赈灾粮其实并不难拿出来。
吴纠弄好了这些,看了一眼时辰,已经是中午了,到了午膳时间,就散会让大家去吃饭了,自己站起来,想了想,准备去膳房做个简单的,带去给齐侯,顺便将司农商议出来的赈灾文书给齐侯看看。
吴纠进了膳房,午膳都做好了,也没看到什么半成品可以加工的,倒是看到了一大锅馒头,自从吴纠教了膳夫做馒头,齐侯也喜欢吃馒头,膳夫们便天天做馒头。
吴纠将馒头拿过来,切成片,调了鸡蛋液,加了些佐料进去,又给齐侯弄了个炸馒头片儿吃,别看简单,但是齐侯特别喜欢,吃了一次之后,经常就管吴纠念叨这个。
不一会儿吴纠就炸好了馒头片,放在盘子里,还摆了个花儿,随即就端着盘子走了,往小寝宫去。
吴纠这边有大司徒来找茬,别以为齐侯那里就没有人找茬,同样也有人找茬,那便是监国上大夫高傒和国懿仲了。
高傒和国懿仲下了朝之后,就去见了齐侯,齐侯称病不见,不过两个上大夫就在门口一直等着,最后齐侯当真没办法了,这才将高傒和国懿仲叫进来。
齐侯坐在席上,正在看文书,高傒和国懿仲进来之后,立刻行大礼,“咕咚!”就给跪下了,还险些要磕头。
齐侯看了一眼,只是嘴上急火火的说:“高子国子,何故行如此大礼呢?快快请起。”
其实齐侯心里明白这两个人要说什么,也没有想要去扶他们的意思。
果然高傒说:“君上,若是君上不听老臣劝谏,老臣便不起来。”
齐侯端端坐着,心中冷笑一声,心想着爱起来不起来,嘴上却说:“高子何出此言呢?”
高傒说:“君上,自我齐国开国以来,决没发生过如此大的地/震,地/震乃是阴阳不调,失序之兆,民乱之兆,乃是祸/害的不祥之兆啊!”
齐侯忍着怒气,看着手中的文书,说:“依照高子看,怎么才能民不乱,不失秩序?”
高傒连忙说:“自然是阴阳协调,顺应天地正气。”
齐侯笑了一声,说:“哦?这么说,孤没有顺应天地正气了?”
高傒和国懿仲对看了一眼,国懿仲连忙拱手说:“君上,如今后宫凋零,只有长卫姬一人,我齐国泱/泱/大/国,却没有夫人,只有一位妾夫人,实在不像话,惹人笑话。”
齐侯笑了一声,将简牍“啪!”一声扔在桌上,简牍很滑,瞬间“嗖——”一下就滑了出去,正好掉在高傒和国懿仲面前,吓了两个人一跳。
二人低头一看,齐侯方才看的正是灾/情的文书。
齐侯将脸色一沉,冷冷的说:“依照两位监国大夫来看,孤就一定要躺在温柔乡里,躺在女人的膝盖上,靠着女人的胸/脯子,生一箩筐草包儿子,让儿子数着日子盼孤下黄/泉,这样才能治理好国/家,才不辜负齐国这样的泱、泱、大、国么!”
高傒和国懿仲本身就跪着没起来,听到这话,赶忙跪的更低了,齐侯很少发/怒,发/怒也不会冲高傒和国懿仲发/怒,毕竟两位监国乃是齐侯的恩/人,齐侯也是铭记于心的。
但是今日,齐侯这口怒气真的不出不快了。
高傒和国懿仲连忙磕头,说:“不不,不是……”
齐侯立刻制止了两个人的话,说:“孤清楚今日两位上卿的来意,若是为了让孤娶大司徒的女儿,那就算了,若是想要商议赈灾的事情,孤倒是欢迎。”
两个人也不敢再提这个事儿,他们的确是为了大司徒的女儿来的,大司徒乃是辅佐了几代国君的老齐人,他的女儿自然有资格当齐国的国/母。
再加上其实大司徒和高傒国懿仲的利益是相当的,都想要遏制吴纠的势力,倒不是因为吴纠和齐侯的关系如何,而是因为吴纠已经功高震主,而且齐侯还要立他为国相,如此一来,就盖过了一帮子齐国的老臣,这其中就包裹大司徒、高傒和国懿仲的党羽,这些人自然不能妥协,想要反击一把。
不过没想到齐侯这次的态度这么绝然,说话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吴纠端着炸馒头片来到小寝宫的时候,就看到高傒和国懿仲铩羽而归,一脸的落败,脸色十分难看,抿着嘴,黑的仿佛烧了好久,而且还是扒了锅的大柴锅……
吴纠给高傒和国懿仲作礼,那两个人目不斜视就走了,连看吴纠一眼都没看。
吴纠倒是不介意,让寺人通报之后,就走了进去,吴纠走进去的时候,寺人正在蹲下来捡地上的文书,是方才齐侯扔在地上的那些。
吴纠看了一眼散乱在地上的文书,简牍片子都给摔开了,可见齐侯当时多生气。
吴纠不动声色的将盘子放下来,齐侯这才干笑了一声,挤着笑容说:“二哥今日带什么来了,真香呢。”
吴纠笑着说:“君上还未用午膳?纠以为君上气饱了呢。”
齐侯发现逃不过吴纠的眼睛,便笑着说:“是啊,刚才险些给气饱了,不过幸好现在,闻到了二哥亲手做的膳食,一下就又馋了。”
吴纠让寺人将膳食送来,齐侯和吴纠便一起坐下来用膳,齐侯看到吴纠带来了炸馒头片,这不值钱的东西,简直把齐侯给美坏了,可见他多爱吃。
一边吃一边说:“孤这一朝文武,也的确该整顿整顿了,一个个自持是孤的恩/人,就算孤做足了脸面,他们还是觉得孤欠他们的,之前去了个审友,溜须拍马的不务正业,还以为肃/清一下朝政,结果现在呢,还有一帮子倚老卖老的卿大夫,没事儿就跑过来给孤找晦气。”
吴纠笑着说:“高傒和国懿仲乃是忠臣,也并非倚老卖老。”
齐侯惊讶吴纠竟然给高傒和国懿仲说好话,吃惊了看了一眼吴纠。
要知道现在朝中有两股劲儿,那可是拧着来的,看似强大平和的齐国,其实内部暗流涌动,那是叫着劲儿,谁也不肯松手的。
一面就是以高傒国懿仲为首,还有大司徒撑腰的老齐人,他们主张任用齐国内部的人员,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历/史上也有很多这种教训,的确是有些道理的,再加上这些老齐人几代蔓延在整个齐国的朝/廷中,早已形成了一股势力。
另外一面,则是以吴纠为首了。
这是一股新生势力,多半是像吴纠这样,年轻,又没有齐国血脉的人,这种人/大刀阔斧,很有想法,但是他们的想法,触动了老齐人的利益和根基,自然会被视为眼中钉和肉中刺。
其实两股势力也并非谁对谁错,很多人都是忠心耿耿的,但是一面忠心,一面也是需要最大程度上谋求自己的利益,如此一来,那便拧上了。
在齐侯眼中,吴纠其实就是这种新生势力的代/表,例如展雄、展获、臧辰、曹刿、东郭牙,甚至是召忽和管夷吾,召忽和管夷吾虽然是老齐人,血统纯正,但是因为他们是公子纠党派,又主张大刀阔斧,也被老齐人们规划在了新生势力之中。
不过齐侯竟然想错了,身为代/表的吴纠,会替高傒和国懿仲说好话,这让齐侯有些转不过来。
吴纠笑了笑,说:“高子和国子,虽然是天子派来的监国上卿,不过忠心耿耿,数十年为了齐国,也算是肝脑涂地,并非像大司徒这般,已经穷/途/末/路,大司徒用地/震的事情牵制君上,乃是为了向君上耀武扬威,而高子和国子只不过是被大司徒利/用了一番,并没有耀武扬威的意思,还请君上明辨。”
齐侯心中也清楚,听吴纠这么一说,更是清楚,高子、国子和大司徒是不一样的,大司徒仗着自己是老臣,经历了齐僖公、齐襄公和公孙无知,再加上自己这代,便是四代的三公之首,因此自视甚高,不愿让位,并且觉得齐侯还是个年轻的国君,该当听自己的。
别看齐侯今年已经要三十岁了,已经进入而立之年,但是对于国君这个位置来说,齐侯的确是年轻的,比起谭国那七十多岁的老太子来说,年轻太多了。
大司徒觉得齐侯是个刚断奶的娃娃,武断的觉得齐侯的大刀阔斧,什么管夷吾的相地衰征,那都是瞎扯淡,瞎折腾。
再有就是,想想看,先看了土地的肥沃程度,再进行赋税调整,这样一来,豪绅手中握着的自然是肥沃的土地,赋税就高,百/姓手中握着是贫瘠的土地,赋税就低,甚至没有赋税,动/摇的岂不是豪绅和贵/族的根基?齐国的豪绅和贵/族,以大司徒为首。
大司徒能高兴么?能待见齐侯么?
再加上齐侯不给大司徒面子,不让他儿子做司徒,不让他老来得子的女儿做齐国夫人,因此大司徒很不高兴,想要整治齐侯,让齐侯这个奶娃娃知道自己的厉害。
但是高傒和国懿仲是不同的。
高傒和国懿仲同意立大司徒的女儿,是因为齐国的礼法,也是怕齐侯专宠吴纠,管夷吾都说过,只要出现专宠,就一定会祸/乱朝政。
因此高傒和国懿仲,其实是被大司徒当枪使的,反而被齐侯骂了一顿。
齐侯有些欣慰,笑眯眯的说:“还是二哥看的透彻,二哥都能看的如此透彻,高子和国子竟然看不透大司徒的作为。”
吴纠说:“岂能是看不透?君上,朝政上的事情,卿大夫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高子和国子,其实也在利/用大司徒,只不过他们利/用的不好,这一招走的很差。”
齐侯叹气说:“孤是想要整治这风气,但是不知如何下手。”
吴纠说:“自然要从大司徒下手,大司徒称病多时,便是觉得君上不敢动他,若是君上能一碗水端平,的确会得罪一些以大司徒为首的权/贵,但是也能赢得一片民心,让卿大夫们感觉君上是一视同仁的,并没有什么偏见。”
齐侯听着吴纠的话,似乎有些若有所思,并没有急于说话,吴纠午歇的时间很有限,又给齐侯做了个吃的,消耗了不少时辰,眼看着要到时间了,便把司农讨论的文书交给齐侯,细则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
齐侯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简牍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一条一条十分详细,全是这次天灾的对策。
齐侯笑着说:“有劳二哥了,早晨才散了朝,中午便拟好了文书。”
吴纠说:“纠的分内之事,君上慢看,纠先回政事堂去了。”
齐侯点了点头,让寺人将吴纠送走了。
吴纠从小寝宫出来之后,正好遇到了来给齐侯送“加餐”点心的卫姬,卫姬见到吴纠,还打了一个招呼,吴纠也拱手作礼,便匆匆走了,再不走就该迟到了。
卫姬看着吴纠匆匆而走的背影,脸上不知是什么情绪,盯了许久,直到吴纠的身影不见了,这才回了神,让寺人通报,进小寝宫去了。
卫姬很快也从小寝宫出来了,他给齐侯送了点心,齐侯只是让卫姬放下,又说自己忙于公/务,就让卫姬走了。
卫姬从小寝宫出来,并没有回自己那边,而是去了公子无亏的房舍,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公子无亏和公子昭说话的声音。
卫姬没有走进去,而是让宫女进去,将公子无亏叫出来。
公子无亏正在和公子昭说话,结果这个时候有宫女走了进来,无亏一看便知,是自己母亲身边的宫女。
果然那宫女说:“长公子,卫姬娘娘在外面儿,请长公子过去说两句话儿。”
公子无亏就站起来,对公子昭说:“昭儿,为兄出去一会儿,你喝些茶。”
公子昭点了点头,说:“大哥请便。”
公子无亏很快走出来,卫姬坐在外室,见到他出来,招手说:“无亏,为娘有些话与你说,咱们去外面说。”
卫姬说的很隐晦,就是不想让公子昭听见,公子无亏只好跟着她走到花园里站定,说:“母亲,有什么现在可以说了罢。”
卫姬连忙低声说:“无亏,君上和大司农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处都传的风言风语的,难不成……”
卫姬还没说完话,公子无亏就打断了她的话,低声说:“母亲,君上和大司农的事情,母亲还是别管了。”
卫姬说:“这……这我怎么能不管,难道他们真的……?”
公子无亏表情倒是淡淡的,说:“母亲,自从您嫁进齐国来的第一天起,您就应该知道,国君可没有独宠,母亲还是别管这些了。”
卫姬一听,心中顿时了然起来,说:“这为娘是知道的,那为娘与你说说其他的……地/震的事情,好些士大夫们在寻思着给君上物色美/人,无亏,你去在君上面前,给为娘说说好话儿,如今齐国可就我一个妾夫人,若是君上真的恩准,没准儿就提升为娘为夫人了。”
公子无亏一听,真不知该如何说卫姬是好,叹气说:“您是嫌现在还不乱,还是觉得君上太喜欢儿子了?”
卫姬被他说得有些懵了,便说:“这什么意思?”
公子无亏说:“君上今儿早上在朝上,甩袖子走人的事儿,难道母亲没听说么?还有午膳之前,高傒和国懿仲,两个监国上大夫被君上给骂了一通,母亲没听说么?都是因为地/震的事儿,母亲为何看的不透彻呢?如今眼下,地/震应当解决的是灾民和灾/祸,而不是为君父解决后宫的问题,母亲本末倒置,如何能讨得甜头?如何能升格为夫人?只能惹一身晦气,还让君父觉得母亲不识大体,不知规矩,不体恤百/姓疾苦,这样的人能做夫人么?”
公子无亏算是看得透彻的,这么一说,卫姬当即就明白了,连忙说:“那……那你还是别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无亏说:“母亲就当不知这回事儿,好好呆着便好,再有就是……我听司农的大夫们说,大司农想要削减后宫的吃穿用度……”
卫姬一听,说:“啊?这是怎么回事?那大司农,是看不起我么?”
公子无亏一听,更是头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叹气说:“说母亲看不透彻,母亲还真是看不透彻,一定要听无亏的,千万别有所动作,大司农要削减后宫用度,您便第一个同意就是,那些削减下来的,是打算补给难/民用的,要让君父知道,您是一个体恤民生的贤惠主儿,明白了么?”
卫姬这才懵懵懂懂的,但是吴纠要削减她的吃穿,卫姬还是有些不高兴,公子无亏再三嘱咐,卫姬这才答应,随即就走了。
吴纠很快又回到政事堂去忙了,因为地/震的缘故,第二天也有早朝,是临时加的朝议,很多卿大夫们都会参加。
不止如此,就在这天晚上,大司徒还招了很多人到他家里去喝酒,名义是喝酒,其实就是拉帮结伙,想要明日一早就“逼宫”,让齐侯知道,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大家需要联/名上/书,给齐侯一个颜色,否则齐侯就更加肆无忌惮的任用新人了。
因为忙碌,吴纠晚上就在宫中的房舍睡的,不过没有去小寝宫,齐侯也是忙得不行。
第二天一大早,子清和棠巫服侍吴纠穿衣裳,晏娥打来了热水,伺候吴纠洗漱,穿戴好大司农的官袍和冠冕,吴纠在铜镜前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昨日齐侯甩袖子走人,吴纠心中清楚,今日朝议,恐怕是有一番恶战的。
吴纠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这才说:“我去上朝了。”
子清、晏娥和棠巫将吴纠送到门口,就没有再送了,吴纠一个人走到路寝宫门口,靠近路寝宫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去上朝的卿大夫们,有的与吴纠打招呼,而有的则视而不见,当然为首的自然是大司徒了。
大司徒今日来的早,吴纠进来的时候,大司徒已经在了,他坐在三公的上手,已经不称病了,脸色也是红/润红/润的,底气十足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哪里有病。
卿大夫们纷纷走进小寝宫,吴纠也坐下来坐好,很快,就有寺人的传话声,齐侯一身黑色朝袍,衬托着高大的身材,挺拔的身/子,头戴冠冕,两条黄/色丝绦从双鬓垂下,显得威严又庄重。
齐侯施施然从内殿走出来,坐在了席子上,似乎没有感觉到路寝宫紧张的气氛,众卿连忙跪下来行礼,齐侯没有立刻让大家起身,而是笑了一声,说:“呦,今日吹的什么风,竟然将重病在家的大司徒给吹来了?”
大司徒一听齐侯这口气,顿时有气,只好拱手说:“回禀君上,今日朝议事关重大,因此老夫虽然抱恙在身,但不敢缺席。”
齐侯眯了眯眼睛,说:“是啊,事关重大,这四个字说得好……众卿,平身罢。”
众人连忙起身,纷纷落座,不过心中都在想着齐侯和大司徒所说的这四个字——事关重大。
其中一些人,乃是昨日聚在大司徒府上,和大司徒商量“逼宫”一事的人,这些人自然知道今日的紧张,还有另外一些人,根本不知情,听到齐侯这么说,心里有些狐疑。
齐侯说:“今日召开朝议,就是想让众卿过来,议一议这地/震一事。”
他的话音刚落,大司徒已经迫不及待的站起来,说:“君上,老夫有话说。”
齐侯一点儿也不惊讶,便说:“大司徒是老臣,从先公开始,便是扛鼎之臣,大司徒请讲罢。”
大司徒听齐侯这么说,还以为他要服软呢,毕竟齐侯一开场就夸了他好几句。
大司徒更是信心满满的说:“齐国百年不遇地/震,如今我齐国蒸蒸日上,君上贤明,众卿忠心,却突然遭遇这等天灾,问题不在于君上失德,而在于朝中有佞臣,破/坏阴阳规矩,以至于激怒上苍!”
大司徒说着,旁边还有托儿,纷纷点头,说:“是是是……”
一时间“是是是”的声音起此彼伏,吴纠险些笑场,毕竟这些托儿也太不敬业了,仿佛是演戏念台词,而且念得很没有台词的感觉,好像路边行骗的托儿一般。
大司徒得到了首肯,继续说:“如今苍天降罪于我齐国,老夫恳/请君上,大型祭祀先祖神明,并且调和阴阳,物色美/人,为齐国立一位夫人啊!”
大司徒说的“情真真意切切”的,说着说着还要老泪纵横,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种种往昔一般。
齐侯“哦?”了一声,说:“其他人的意思呢?关于这次地/震,众卿尽管畅所欲言,没有对错,谁愿意说,尽快站出来说便是。”
齐侯这么说着,就见大司徒连忙给旁边的人打眼色,于是掌管水利和建筑的司空立刻站出来,说:“君上,小人以为,大司徒说的正是,乃是我百官之心声,请君上顺应天意,物色美/人,立我齐国夫人啊!”
大司徒和大司空都出来说话了,昨日说好的那些大臣,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而且齐侯并没有怪/罪,表情仍然淡淡的,也不见喜怒哀乐,于是很多人便鼓/起胆子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