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还不屑于动手。”吴三手冷哼一声,面色仍不见好转。
“手伸出来。”冷双成突然说道。
吴三手不明就里伸出手。冷双成稳稳地扣住吴三手脉络,移动三指搭于主脉之上。过了一会儿,他才低沉说道:“秋叶拍了一根针在你气穴中,需要每日子时、辰时各运功一次,引住针脚,不至于游走进内脏,看来这几日你还是吃了不少苦……”
吴三手又冷哼一声:“你这一来,我白吃了这趟苦。”
冷双成微微一笑,仍是不理会吴三手的怒气,接着说道:“他这手法极为奇特,寻常人决计不会摸清他运功的套路,不过还好,我能为你逼出银针。”
吴三手双手垂于袖中,看着火把,默不作声。冷双成将火把也插在壁洞里,朝着他耐心地微笑,这微笑发自真诚,是久经磨难后重见亲人的那种喜悦。
过了许久,吴三手才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死在一起也好。”
冷双成席地而坐,抬头看着吴三手:“坐下来。”
吴三手依顺地坐于冷双成面前,听着他的年轻师傅说:“放松身体。等会肯定有些疼痛,你不可运气抵触……”
“嗯。”吴三手低低应了一声。
冷双成将手掌抵于吴三手后背,开始运功。不大一会,吴三手身子微微抖动,冷双成面目上冷汗淋淋,两人头顶都聚集着淡淡萦绕的白雾。就在吴三手的左臂簇簇颤抖时,冷双成突然双手生风,运气于早已准备好的银针,稳稳地朝他曲池、阳溪各扎一针。
吴三手只觉得左臂外侧似有蚂蚁啃噬,奇痒难耐,还未等至右手去抓挠,只听得身后又低低传来句:“别动。”紧接着,有只手掌在自己左肩上一拍,一缕银光破空而起,穿透指尖飞向黑暗。
吴三手大奇,跃起身子活动手掌,发觉轻松自如,不由得咧嘴一笑:“阿成真是无所不能……”再回头看到冷双成苍白的脸,喘息的身子,语声生生顿住。他冲过去,扶起冷双成的身体,嘴里还一直急切地问:“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冷双成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只是搭了一只手在吴三手的左臂上:“并不是这样,我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很,刚才那木埙就被我吹得一塌糊涂……”
吴三手半晌无语,过了会才发出一丝丝声音:“还好……也不是不堪入耳……”
冷双成紧紧抓住吴三手的手臂,手指泛白,显然很用力。吴三手低头看了下他的手臂,忍着疼痛问道:“真的没事么?”
冷双成勉力弓着身子站好:“去将那枚银针拣来。”
吴三手依言走了前去,拾起长针递给了冷双成。“你的身子……”
冷双成举起银针,在火下辨认着针身。他的脸色苍白,汗珠滚滚而下。半晌,他忍受着巨痛拉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未成型的笑容:“休息半刻即好。”他抬头看了下吴三手担忧的面容,想了想,又问道:“那个公子秋叶要你来做什么?”
吴三手用双手极力搀扶冷双成,淡淡回道:“他什么都没说,就是把我丢了进来。我刚才到处走动,没发现出口,地面上布满了暗槽,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冷双成抓住吴三手的手一紧,吴三手不禁低呼一声。冷双成似乎有所察觉,苦笑一声:“对不起。”
“是阿成知道了什么吧?”吴三手一手拿了火把,一手搀着冷双成,缓缓地随他前行。
“那暗槽是以前官府私矿的运煤管道。”
“难怪这里看似有人住过……”
“吴有,你怎么知道往这边走?”
“凭感觉,乱走的。”
冷双成抓了下吴三手的手臂:“停下来,让我休息一下。”
吴三手有些着急地放低他的身子,蹲在旁边细细查看他的脸色。冷双成的脸庞上一直有汗渗出,只是他抿着唇不叫痛,一直不让吴三手察觉。
冷双成盘曲双腿,双掌环扣,缓缓地吐纳调息。吴三手默默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地道内突然传来几声浓浓的咳嗽,像是穿堂而过的风,一直在弯弯曲曲的洞穴内环绕。
吴三手面色一变,正待起身,手臂已被冷双成抓住。“不要伤害他,是独孤公子。”
“哪个独孤公子?”
“江湖中还有几个独孤公子?”
“独孤凯旋?他来这里做什么?”吴三手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奇,呆呆地问。
冷双成将目光投向无穷无尽的黑暗,微微摇了摇头。
静静的洞穴内,传来一步、两步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躁,不徐不缓。映着淡弱的火光,走出来一名颀长身影的公子。
这是吴三手第一次见到独孤凯旋,而且还在如此诡异的场景里。
面前的公子说不出的贵气而孤独,可能是他在拥着貂裘的身躯上,还套着一层厚厚锦衾的缘故。他的双眸在火光映照下幽深难辨,面色显苍白,英俊的线条一直蜿蜒到消瘦的下巴。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站在两人几步之遥,静静地看着,光线落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瘦长而沉默的剪影。
吴三手不禁回头看了看师傅和自己,一身的狼狈和污渍,而面前的贵气公子,长身玉立气质优雅,两相映照之下,一个仿似是天上的谪仙,一个仿似是地上的淤泥。
“独孤镇主?”三人默然看了片刻,还是吴三手率先打破了岑寂。
“正是。”独孤凯旋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持的臂上,淡淡说道。
冷双成想起了程香所说的话,心中一动,抓住吴三手手臂,借力站起:“独孤公子,能否让在下看看你的脉象……”
“原来你也懂得医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医治我的疾病,救我一命?”独孤凯旋仍是立于阴影中,语声冷淡。
吴三手的眼光里聚集着重重疑惑,看向冷双成。冷双成的目光依旧落在对面,右手却不着痕迹地轻扯了下吴三手的衣袖。
吴三手觉得这一切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他回过头看着独孤凯旋:“什么病,如此顽劣?”
“我遇到了一个少年,和她在一起时并不觉得如何快乐,狂妄地以为分别后也能习以为常。可是我离开她后,才发现自己得了一种很厉害的病——原来喜爱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原来习惯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我吃饭、走路、说话眼前都浮现着她的影子,刮风、下雪、晴天都在呆想着几个问题:她还好吗?可有吃饱穿暖?可有地方落脚?此刻是在风餐露宿还是在做着什么?尤其在我听闻她赶去儒州后,我的身体愈发地疼痛,常常不能呼吸,如同此时……”
独孤凯旋一手紧抓住心口,沉闷地咳嗽,点点醒目的血丝渗落在胸前貂裘之上,片刻浸染成梅花朵朵。他一边抑制一边伸出一段白净的手腕,朝着冷双成那里直直走去,口气还是那么冷漠:“初一,你说我,还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