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雪眸色一亮,笑道:“好俊的手法,比我以物借力更胜一筹。”口中娇笑,宫纱不断舞动,灵活如蛇,极快地放下一枚又一枚棋子。
太阳逐渐升高,溪水潺潺流淌,温情脉脉流向亭角。阳光下,梳雪轻灵有如清烟,她落子的速度比秋叶甚快,仿似根本无需考虑一样。
秋叶双眸乌黑清冷,堪堪扫视一眼棋局,察觉白子色泽虽是温润淡薄,排列在棋盘上却是整整齐齐颇有方阵,而且不是他和冷双成对弈的那局套路。
荒玉梳雪转过眼眸,眼中兴味更浓。碧透站在不远处林畔,夏风拂过树叶发出唰唰响声,她突然软软地倒向草丛,柔纱裙角兀自在风中飘扬。
背对碧透的秋叶面色雪白,眉目仍是冰霜雪地,冷漠一片。
梳雪瞧着他的侧脸,开心地笑了起来:“公子,你怎么了?”
秋叶未置可否,冷冷地穿过梳雪身边,走至飞檐古亭中坐下:“我要见冷双成。”那姿势高不可攀,隐隐透出一股王侯尊严。
梳雪微微转动眼珠,以纱巾掩口轻笑:“忘了告诉公子了,我对公子仰慕已久,今日弈局之后,想带公子回东瀛……至于尊夫人么……”她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当然是请出来镇住公子喽。”
秋叶沉坐不语,模样不见丝毫慌乱。
梳雪见状,缓缓伏下腰身,凝指掐了一朵伶仃紫花,慢慢旋转着说道:“我们东瀛有一种插花艺术,可以将花朵水分蒸干,压成干花方便贮藏……”眼波盈盈一转,落及秋叶面容上,微笑,“可惜公子了,若是被制成标本……”
秋叶听着她毛骨悚然的语声,身子纹丝不动,仅是冷冷截口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尽量拖时间延误,想看看我是否中你道行?”
他的身影俊挺如木,丝毫未见松懈。亭中尽管有大片阴翳,梳雪却清晰看见他的容颜如同苍云暮雪,带着浑然天成的冷漠威仪。
秋叶越是冷漠自持,荒玉梳雪心下越发犹豫不定,她极快地看了老金一眼。老金会意,抿嘴一啸,气声尖利响亮,传向遥远的苍穹。
远处阳光下,缓缓而来一道人影,发丝衫角滴着水,一路毫无表情地走来。
荒玉梳雪仔细地瞧着秋叶的脸,一丝一毫的颤动都不放过。
秋叶仅仅看了远方一眼,决然避过脸,眉尖至下颌遽时遍布凛冽直线,生生压抑着抖颤。他苦力支持一刻,右手抓攥石桌边缘,指骨凸起,苍白的皮肤在明亮处泛着青光。
尽管他心里有所准备,但是亲眼看见冷双成时,他仍是痛苦地避开眼睛。
薄唇紧抿,渗出血丝。身躯颤抖,有如锥刺。
他痛苦得承受不了。
在秋叶的记忆中,冷双成总是身着青衫,温文而冷漠,宛如西子湖畔的文衫秀士,临水一立,刹那间令碧波失色、水天寒清。后来被他刻意装扮,紧牵了她的手留在身边,紫衫翩飞下,亦能端庄秀丽一如萧萧紫竹,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猛然记起了吴三手,那张脸中过蛊毒后呆滞无神,如同一块木板。往昔他的双手沾染过许多人的血,看过很多怨恨扭曲的脸,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上苍今日惩罚了他,让他亲眼目睹最悲惨的一幕,让他饱尝锥心之痛。
冷双成自光线底一步一步走来,大而空茫的双瞳直视前方,没有一丝波动。面容木讷,不带半点痛苦或是感情,就那么无欲无求地走来,衣衫发尾淌着水。
她已如同一桩榆木,什么风霜都割裂不了她,什么痛苦都打不倒她,手上的三尺青锋,在阳光下甚至都比她有温度。
紫衫混杂血污凌乱不堪,经水浸过,皱折着裹在身上。额前两侧的黑发披散而下,星星点点的白色在光芒下特别刺眼。风拂过这张苍白如雪的脸,鬓角几缕白发就冷冷飞扬起来。
一夜不见,青丝反倒成白发。
梳雪看着她的白发,微微有些惊异,目光再转到秋叶脸庞上时,神色已恢复如常。“无需我动手,尊夫人想必能替我效劳。”
她微微一笑,素手轻拍,姗姗移身一旁,意欲观赏人间惨剧。
冷双成的剑尖凝成一泓光亮,划动青青碧草,窸窸窣窣斩断无数茎叶。她紧持长剑,僵直如铁地走向亭中。
而秋叶低伏上身,有如无形之手紧掐了他咽喉,痛苦得无法呼吸。
冷双成走过来时,他根本无法躲避。
两人的视角成为一条直线,梳雪落于身后,看不见冷双成的表情,只能欣赏到秋叶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