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这门功夫神奇,却不知它有很大的坏处。易容术虽然高妙,但那么多粉膏油脂在脸上堆砌,久而久之,脸上就会长出疱疹,甚至坑坑洼洼。男子还好,女子脸上皮肤细腻,更是容易出问题,一个不慎,就会毁容。”
萧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而缩骨功,其实是让所有的关节和经脉压抑至极点,还有一些柔功的底子在里面,一个七尺的男儿,想要缩到五尺,那是不可能的,至多不过一尺多罢了。我身量比一般女儿家要高,但也和我兄长差了一尺有余,所以一旦锁骨之后,周身关节之疼痛,难以想象。”
“我没学过缩骨功,我二哥吓唬我半桶水练了也许变不回来,所以我从不知道缩骨功是这么疼的,直到我第一次还魂回来,周身疼痛无比,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隐疾。恐怕他在我前面练这门本事,知道太疼,不愿我受这个苦……”
萧遥眼眶渐渐湿热。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二哥为了让我能有片刻放松,像是男儿家一样行走,在后宅里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可笑我在外面玩的痛快,却不知道我的兄长却在受苦……”
刘凌听着萧遥和萧逸两位长辈昔年的兄妹情深,不由得悠然神往,羡慕地开口:
“萧太妃和萧将军的感情,实在是让人向往的很。我觉得萧将军那个时候,应该是不觉得痛苦的。比起看见自己的妹妹在家中愁眉不展,萧将军恐怕情愿用一身疼痛看您重展笑颜。血脉手足之情,大约就是如此了吧……”
“你实在是个心善的孩子,难怪我二哥那么喜爱你。”萧遥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
“他一直是疼我的,虽然我死后还魂,和他从没有过直接的交流,但我知道他总是放不下我。
萧遥的声音渐渐变低。
“因为我只有晚上出现,他晚上从不用缩骨功,哪怕每缩小筋骨一次都疼痛无比,却还是到偏殿里将最舒服的时候让给我,自己默默忍受痛苦。我几次留言都叫他不要这样了,但他还是在傍晚散了功后,才把身体交给我……”
“如果没人的时候,萧将军难道不会回复男儿身行动吗?”刘凌忍不住插嘴:“飞霜殿里有这么多大司命守着,即使不打扮成女儿家,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原本是这样的。”
萧遥笑着看了眼刘凌,又重复了一遍。
“原本是这样。”
刘凌这才恍然大悟。
“因为要教导我武艺,为我通顺经脉……”
他几乎有些受宠若惊。
“我不过是冷宫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竟让萧将军为我牺牲至此!”
“我二哥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不爱戴他。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劫数。其实,他只是不自觉的不希望别人不快乐罢了。甘郎……先帝他,便是这样栽进去的。”
萧遥见刘凌有些不安,又接着安抚道:“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你,飞霜殿里这么多人,吃穿用度都比旁的殿要多,有时候内府会送东西过来,我二哥就要易容乔扮成我的样子,以免外人生疑。”
“我,我不明白,如果说您是鬼魂的话,那当年死的就是您了,为什么外人都传死的是萧将军?”
刘凌终于还是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相信我是鬼魂?张太妃和我二哥说,我不是鬼魂,而是我二哥得了一种病,我是我二哥臆想出来的……”
萧遥意外地望向刘凌。
“我以为你曾跟随张茜学医,会以为我是个病人。”
他神仙都见过了,鬼魂又算得了什么!
刘凌闻言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您这样有血有肉的魂灵,是因为得了病所致。当年……”
听到刘凌的回答,萧遥似乎很高兴。
她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可知当年,为何你皇祖母会在那时发动宫变?”
“不是说后宫的妃子们早就不堪……”
“既然早就不堪羞辱,那早一年,晚一年,都是要反的,多等几年把握更大,也不会有之后众王入京的情况……”
萧遥望着刘凌,满脸悲戚。
“……和当年发生的事情有关吗?”
刘凌是个捧场的聊天者。
“因为那一年,宫中有传闻,宫里还藏着一个陛下的孩子。”
萧太妃微微一叹。
“这件事传的太厉害了,连陛下都去质问过皇后,那时候宫中根本没有子嗣能活下来,宫人妃子有孕,往往被陛下送去宫正司,一尸两命……”
“皇后一直是贤良淑德的,宫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但他们都当皇后想要保住陛下的子嗣,不让日益疯狂的陛下虎毒食子,所以对那位没见过的孩子都是心生同情,从不在公开的地方讨论他。”
“当年宫中人人都夸赞她温柔贤良,但越到后来几年,我每次见她都很害怕。我自己是个不完美的人,所以见到这样完美的人,从内心里就会恐惧。我刚入宫时,她还会怒会悲,曾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羞耻,可到了后来,竟是变得如同完人一般。一个女人要怎样才能做到不喜不怒不惧呢?除非她心中有更大的追求……”
萧太妃的面色越来越白:“皇后和几家密谋之人说,如果再不下手,她的儿子和那位皇子都活不下去了。薛太师为了延续刘家的江山,便联合几家,发动了宫变。”
说完这几个字,萧遥晃神了很久,然后才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一般一口气说着。
“后来,到了宫变之日,我大哥跟着薛、赵几家人进宫‘清君侧’,他从小视我父亲为天神一般,我父亲因为我和我二哥的缘故抑郁而终,我大哥将我们也恨上了,一心只想着为父亲报仇。薛、张、赵等妃子知道此事,自然是早有准备,而我和我二哥却是什么都不知情的。皇后忌惮我和我二哥,大哥又不愿见我们,宫变之事,从未和我们提及过。”
“皇后为此事谋划了这么久,几家宫变的人马还没进入后宫,宫中就有许多宫卫已经先行起事,控制了后宫,我也差点命丧寝殿之内。那时候我这里形同冷宫,根本无法自保,宫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杀之声,我逃不出去,又想着皇后一直恨我曾经得了陛下的宠爱,只想着大概是要死在宫里了……”
“我萧门一门忠义,我父亲那时受着‘子女皆是妖孽’的骂名,可见多么痛苦。我大哥刚烈,又容易受人挑拨,他常年不在京中,和我们兄妹间关系并不亲密,甚至觉得我父亲的死和我们有很大关系,我也不指望他能庇护我一二。我二哥却是陛下的贴身侍卫,他看起来随和,其实本性和我父亲是一样的人。以他的性格,哪怕他死了,也不会让人动陛下一根汗毛。”
“他原本是该先保护陛下的安危的,可是为了我,他却没有坚持留在陛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