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宁将谢过恩的岱山扶了出去,刘凌一个人坐在静室里,思绪半天都不能平静。
十日之后就是他的登基大典,如今内忧外患,时间仓促,父皇的丧事又没有办完,他也实在是受够了这些繁文缛节,便命令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可再怎么从简,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一切都必不可少,所以如今宫中内外忙成一片,倒是他到了夜里反倒能忙里偷闲,找出时间来静一静。
等到了白天,量身的、确定礼器的、安排流程的,以至于所有臣子们都会找出各种理由来见他,而他身边人手不足,能够仰仗的只有中书舍人薛棣并几位熟识的大臣,确实是捉襟见肘。
他今日已经对国子监下了令,命自己的老师陆凡入宫参赞了,只是多一个人对于大局亦是于事无补,刘凌在此刻愈发觉得处境的艰难。
他和历代先被立储,有了自己的东宫班底,在父皇驾崩后立刻转为自己人马的储君不同,他虽有储君的名义,却没有储君的实质,东宫里尽是些教导学业的司业,能够在朝堂上有大用的,几乎没有。
甚至登基这样的事情,他也只能仰仗九卿而已。
想到自己身边没人,父皇这么多年来甚至生活在谎言里,刘凌更是越想越是烦躁,遂站起身来,命令摆驾昭庆宫。
“殿下去找几位太妃?可,可现在的时辰……”
舞文吃了一惊,看了看天色。
“都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诸位太妃应当是睡了……”
“哪里会睡了!”
刘凌笑着摇头。
“摆驾吧。”
“是。”
刘凌虽然还未登基,但他已经是实打实的皇帝了,只是他考虑到父皇还没有过停灵之期,自己及早登基也是权宜之计,这么急吼吼的就自称为“朕”,未免有些让人觉得焦急,所以依旧让身边的人称呼他“殿下”,自己也还是以“我”自称。
但自称为“我”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一路上,被众人拥簇着的刘凌穿过东内,中宫,直达原本该是太后居住的西内昭庆宫,眼见着远处灯火明亮,声息不绝,刘凌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他从小丧母,也没有皇祖母,两位兄长还能在西内母妃居住的宫殿中长大,经常出入内宫之中,他却一直跟着宋娘子住在冷宫里,既感受不到母亲的温情,也不能自由和兄弟们交际。
他的兄长们能兴高采烈地去后宫,那是因为后宫里有着在等他们的人,而现在他也有了一个可以随时可去的地方,有一堆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太妃奶奶,有了可以倚靠之人。
昭庆宫的灯火通明,主殿里欢笑不绝,离得老远都能听到王姬张狂的笑声。这座原本只该太后一人享受的庞大宫殿,因为太妃们爱热闹不愿意分开,如今全住在里面。
也幸亏她们都住在里面,又避开了昭庆宫的主殿庆阳殿,所以还算没有违制,又是新帝即将登基的时候,也没人触这个霉头。
门口守卫的侍卫和宫人见到他来了,慌忙要进去通报,却被刘凌伸手制止。
宫人们意会了他的意思,没有人特地去通报,任由这位未来的皇帝带着笑意像是寻常孩童一般蹑手蹑脚地摸到殿门口,晃个身子躲在了一处帘幔之后,伸出半个头看着她们开怀欢笑的样子。
殿内,王姬高举着一盏酒杯,眉飞色舞地嚷嚷道:“我们这一干老姐妹,熬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过上不缺衣少食的日子了!虽说先帝驾崩禁止饮乐,不过这玫瑰露多年后再喝上一杯,比酒还美味!”
“菜,菜也好吃……”
张太妃嘴巴鼓得多高,吃的满脸笑容。
“宋夫人手艺原本就不错,冷宫里食材太少,不够她发挥的,现在东西一够,简直过的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同席一起庆祝的宋娘子听到张太妃的夸奖,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其周身玉翠锦缎,和这些太妃们的打扮也差不了多少。
“哪里哪里,我也久不下厨了,还怕糟蹋了东西,张太妃爱吃就好。”
“宋夫人坐,你现在也是功臣,不要老是一副惶恐的样子,否则倒让想看三儿笑话的人看轻了去。”
薛太妃按住宋娘子,往她手里也塞了一杯玫瑰引。
“你啊,就安安心心享福,等着三儿生了孙子,你再给他带孙子吧!”
“是,是……”
宋夫人高兴地擦拭着眼角。
“是这个道理!”
冷宫着火,也波及到了刘凌从小长大的含冰殿,好在宋娘子及早被刘凌接了出来,才没有酿成什么大祸。
他被遗诏立为新君,一直在冷宫里不得入东宫的奶娘也就鸡犬升天,宫人们不敢再称呼她“宋娘子”,而是改称“宋夫人”。
面对众人的恭敬,这位一手带大了刘凌的妇人十分不安,也不愿意刘凌一直供养着他,偏要去给诸位太妃作伴。
刘凌拗不过她,只好送她去了昭庆宫,冷宫里的太妃们和这位妇人相处多年,也还算和气,如张太妃几个好吃的太妃更是对她热络的很,渐渐的,宋娘子也能如同寻常夫人一般大大方方的面对奴婢的伺候了。
只是一旦太妃们对她表示出好感,她还是会受宠若惊。
“坐坐坐……”
“哎哟都是多少年老邻居了,你还客气什么!”
霎时间,诸位太妃都叫了起来,又开始拿着玫瑰露做酒,提杯换盏,表情中是说不尽的畅快兴奋,语气里是道不完的扬眉吐气,简直是自己的亲生孙子要去做皇帝一般。
刘凌眼睛一扫,见殿中萧逸不在,知道他是为了避嫌没有和她们同进同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见太妃们终于重获自由,对未来又升起了无限的希望,眼睛里也是一片湿意。
气氛正在最好的时候,张太妃一边嚼动嘴里的东西,一边笑着说道:“等三儿登基上位了,我就求他送我去一趟师兄的家乡,好让他也安安心。他那封信,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她想起和师兄似乎“感情很好”的那位李医官,突然有些食不下咽。
“……也许我张家,还有人?”
张太妃一席话,像是打破了欢快的魔咒,整个席间都静了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