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后悔吗?”
对于很多昏君来说,看到神仙之后,唯一要做的就是“求仙”、“长生不老之方”,哪里有他这样,对她行了大礼求她说明白地震之事的。
历史上几天之内遇见地震和日食的皇帝不是没有,这些皇帝无一例外都是昏聩之君,有些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但刘凌如今才登基一年,想说他怎么昏君误国根本就是天方奇谭,可偏偏这时代的人就吃这一套。
无论他做的多好,只要他开始做,就开始错了。反倒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做没人能预料到的天灾,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
如今恶果已经渐渐呈现,这少年尚且青涩的面容上也出现了冷凝的表情,怕是不太好受。
听到瑶姬的问话,刘凌一怔。
后悔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但当时那种情况,他也顾不得会不会后悔了。
他也曾想过,先召集群臣,以天象大变恐有灾厄为由让城南之人离开,但很久就否决了这种想法。
京中一道诏令传达下去,有时候都要好几天的功夫,更别说瑶姬说连蛇鼠都出洞,地动必定已经开始发生,只是没有大动作了。
一旦天地倾覆,哪里有时间和人慢慢解释?城南上万户人家,挨家挨户去传达消息,又要多少时间?
只有用“倒行逆施”一般的手段,才能让人敬畏。
然而明明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与水火之中,却被人骂做昏君妖孽,说不生气、不沮丧、不后悔,那一定是假的。
但他毕竟不是父皇。
“名声这种东西……”
刘凌微微扬起脸,笑着说道。
“和那么多条人命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第176章 朋友?孩子?
见到这样的刘凌,姚霁的心头浮现了一个大写的“幼稚”。
和无数站在前人肩膀上的人一样,姚霁对古代人也有一些居高临下的傲慢,这种傲慢和教养与性情无关,纯粹就是见的太多听得太多有又了自己成熟价值观的表现。
“想法很好,只是你是皇帝啊。”姚霁叹了口气,随意地席地而坐。“地动之时,事急从权,事情过后,你要做的,是想办法维护自己的统治。”
姚霁知道历史已经出现偏差,这个世界会往哪个方向滑落也未可知,第五次的失败已经注定。
所以……
姚霁惋惜的看向刘凌。
这么帅气的一位少年,又是历史上极为出名的皇帝,以后她就看不到了吗?
听到神仙对他的否定,刘凌并不气氛懊恼,反倒大喜过望。
他还记得幼年时太玄真人和他说过,瑶姬曾向帝王传授治国之策,是愿意辅佐有德帝王的神仙,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内忧外患,虽有大臣辅佐,但总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觉,如今瑶姬既然开了这个口,是不是就表示她愿意传授他真正的治国之策了?
刘凌看了眼瑶姬,见她很自在的盘膝而坐,想了想后也一拂下摆,在她身边盘膝而坐。
“维护自己的统治?此话何解?愿闻其详。”
刘凌有些羞涩的看了眼两人并肩的肩膀,轻轻说道。
“治国哪里有那么容易……”姚霁并不觉得少年贴坐过来有什么不对,在她的脑海里,是没有“皇帝是神圣不可侵犯”这一观念的。
“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无论是冷宫里的妃子也好,还是你的太傅与臣子们也好,都在想尽办法把你往一位诚实端方、温厚宽仁的帝王方向上诱导,以至于你的治国方向也是如此,我并不是觉得你的治国之策不对,毕竟我也没有治过国,但我见过许多类似的史实……”
姚霁撇了撇嘴。
“你听过‘君子可欺之以方’吗?”
刘凌一怔。
“在我看来,天上降下灾厄,以你们的眼光来看,自然是大大的祸事,甚至是君王失德的象征,但现在又有所不同,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能看见我……”
姚霁顿了顿,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你知道我的存在,明白了各种启示是来自于地震,在一开始要求京兆府和禁卫军调动百姓的时候,就可以用‘受命于天’的理由。如此,京兆府和禁卫军的行动就会顺畅很多,百姓们在经历天灾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不懂,仙人,我是真的认为是自己失德了……”
刘凌在姚霁的面前彻底卸下了心防,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迷茫:“北方大旱,大臣们告诉我,北方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可朝中所有的官员都告诉我,北方叛军会让我知道有这种惨状看,就是因为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一旦真的对北方赈灾,又或者下令让各地商人放松对北方的封锁,敌人就会将百姓的财物掠为军用,到时候既不能赈济灾民,还资助了敌人,所以反对了赈济……”
“我心中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是每每入夜之后,我的梦里都是北方大地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景象。他们都曾是我父皇治下的百姓,因为方党叛乱才从富庶的生活中变成这样,我作为父皇的儿子,有责任还他们一个太平。可现在的我,除了袖手旁观,等着北面所有人,从百姓到叛军全部饿死以外,竟做不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
“我确实失德了,一个失德的我,又怎么能得到上天的帮助?”
姚霁没想到刘凌的自责心理这么重,不免有些惊讶。
“很多时候,我觉得那些事不对的,臣子们告诉我那是对的。我认为是对的,臣子们告诉我不对。地动的事,实在是太难以解释了,如果我是如高祖、恵帝那样有德有为又有经验的帝王,说‘得自天授’一定会得到信服,可换成我,就会变成‘妖言惑众’……”
姚霁听着“少年帝王的烦恼”,脸上的傲慢也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