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徐循掀了掀眼皮,注视了他一会儿,也是欲言又止,她的从容仿佛短暂地出现了一丝裂缝,但在开口时,情绪却又是弥缝上了。“多得你一片忠心护主,若我没能下得这张床,小主子不消说,也要托付给你了。”
“奴婢自当肝脑涂地。”柳知恩给徐循重重磕了两个头,见有人端了药进来,便不敢再耽搁,而是退出了屋子,在廊角站着死死地瞪着窗棂上的影子出神。
徐娘娘从来都不是不吃药的性子,这会儿更不会逃避吃药了。柳知恩很快就看着她的影子仰头而尽,把一碗药吞入了喉咙里。然后,没有多久,屋子里就传出了一声接一声的痛哼。
刚进屋没有多久的太医,这回是很快又退出了屋子。所有人的心都绷紧了:刚才的那些烦躁和焦虑,不过是开场而已。如今这才是真正地开始,徐娘娘能否度过这一劫,却是谁也都不敢打上包票。
里头的产婆流水价高声和太医回报,院子里众人都听得清楚。“宫口开到八指了——”
“十指了,终于十指了!”
“宫缩很频繁了,娘娘,用劲!叼着这块木头,跟着奴婢的指挥用劲儿!”
“哎呀!”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叫,柳知恩唬得,差一点都站不住了,没进产房的赵嬷嬷、李嬷嬷在他身边,也都是一脸的苍白。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手里攥着的都是两把子冷汗,“娘娘晕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了,柳知恩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院子,连身上的大礼服都没来得及脱——应该是下了朝,直接从奉天殿赶过来的。
“回禀陛下。”两个太医又开始擦汗了。“痛晕过去也不是特别罕见,产婆都是有经验的……”
果然,屋里现在七嘴八舌的已经是又开始说话了,“娘娘!娘娘您忍着点,别叫,用力,跟我的节奏,呼、吸、呼、吸——推!”
“看到头顶了!掐人中!掐人中!娘娘您不能晕,这时候晕了孩子出不来!”
“阴门不够宽!拿剪子——拿——”
所有的嚷叫,均被一声突然又急促的婴啼声给终结成了一片寂静,随之而来的还有徐循连声长串的哀嚎。两个太医甚至包括皇帝,都是疾步闯到了窗下,太医们连连高声问,“母子平安?”
语气里却是透着说不出的放松:终于,是把孩子给生出来了。没出什么人命,不然,他们也得跟着遭殃。
皇帝却是低沉而又急迫地问了一句,“是男是女——庄妃人怎么样了?”
屋内沉默了一会,方才是响起了钱嬷嬷很平静的回报。
“回禀皇爷,娘娘和姐儿是母女平安。”
即使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仅从他肩线的变化,皇帝的失落,便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事了。他退了几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好!这个喜讯,也该报给清宁宫那里知道……你……你们自去筹划、安排一下吧。朕这里——朕这里——”
说着,便是又退下了台阶,逃也似匆匆地离开了永安宫。
赵嬷嬷、李嬷嬷对视了一眼,都是看出了对方复杂的感受,两人却是也顾不得多言了,越过死死盯着窗棂的柳知恩,前后脚都进了产房去探视徐循。
所有的产妇,自然都是不大体面的,即使是徐庄妃也不能例外,她满面苍白,嘴唇上甚至还残留了被咬破的痕迹,额前也还有没被擦拭去的汗迹,周身更是散发了一股产妇特有的血腥味儿。
但这一切,都阻挡不了她唇边那幸福的笑意,徐循低垂着头,温柔地望着钱嬷嬷怀里的那个小襁褓儿,闻得有人进来了,便抬头笑道,“赵妈妈、李妈妈,你们瞧,姐儿多像我啊——哎呀,看着她才觉得,我真是当娘了呢。”
言语之间,欢喜无限,居然仿佛是真没有一点失落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