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谁说的!”
她呜呜咽咽,方才吐露了真言,“大姐姐和三姐姐就都去了,呜……娘派人去接她们来着,我、我也要和姐姐们玩……”
哭起来反倒是好办了,皇帝连忙把她交还给乳母,钱嬷嬷使了个眼色,乳母就把点点抱到隔屋去哄了,皇帝方才是松了口气,望了望在炕上的壮儿——这孩子一脸忧虑,还看着姐姐哭泣的方向,仿佛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刚被迁怒了。
“真的打发人去接阿黄和圆圆了?”他有丝诧异——虽然徐循和他一道出游的时候,是会带上两个女儿,不过……
“回皇爷话,是如此不假。”钱嬷嬷也是为徐循解释,“因点点怕冷,也还小,怕她在雪地上走不稳要滑倒。上回带去一次就不肯带了,倒是两位小殿下年纪大些,也都爱玩雪,圆圆先几日还特地绕过来央求娘娘带她去玩,娘娘便打发人去问了,若能去,便一道接去玩。”
看来,这已不是第一次了。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圆圆和永安宫的关系的确不错,前回接她来玩,她口中还念叨着妹妹呢。
“明年就可以带她一道去了,今年是还小了点。”他说,“再过几年,也带上栓儿,家里就这么几个,孩子们不能彼此疏远了。”
钱嬷嬷还会有二话吗?反正皇帝这么说,未必代表贵妃会这么做,她很恭谨地应承,“皇爷说得是。”
皇帝看了她一眼,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出了老脸上的隐隐不屑——不是说她不屑自己这人,不,皇帝看得出来,这个老嬷嬷的不屑,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愚蠢的话。
徐循会接圆圆,但绝不会去接栓儿,即使有他开口都没用……这个老嬷嬷是如此认为的,她也有如此确信的理由。虽然永安宫不会主动构陷、打压别人,但徐循也绝不是个傻瓜,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就给坤宁宫送上针对她的把柄。——皇后这辈子,针对她的心思估计是改不了了。
这一年来,她里外操持,付出的心血他不是没看到,也不是不满意。起码,比起胡氏治下那混乱不堪的后宫,皇后的努力也不是没成果。一样是有个咄咄逼人的宠妃,真要平心而论,徐循的举动要比当年的她还更不逊,说去西苑就去西苑,说去南内就去南内,除了每三日的请安不大落下以外,其余任何活动,不想去她就不去,反正是连面子都不顾了,摆明就是不屑坤宁宫……在这样的前提下,皇后还能把宫里治理得妥妥帖帖、清清静静,少有乱象发生,连东厂都难以找到她的疏漏之处,光是这份能力,就值得他的称许。——至于她对他,他对她的感情,那是另一回事。
然而,也正因为皇后是这能耐的性子,只要他还宠着徐循,只要徐循还养着壮儿,还是贵妃,她对徐循的忌惮就绝不会停止。只是在他的警告过后,她未必会做些真正犯忌的事,给自己吹吹枕头风,也就是她能做出的唯一一点事了。至于这点心思、这点动作,那还是要容许皇后的,世上有谁真是美玉无瑕?内阁里三个阁老彼此还互相看不顺眼呢,不可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有些事皇帝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了,看着皇后绞尽脑汁对付徐循,不失为一种有趣的调剂。
不过,今日她出的这招,的确是让他有点诧异,皇帝并不觉得皇后会说谎,她说韩女史在她跟前说‘不想殉葬,所以不愿做妃嫔’,那韩女史肯定就是这么讲的。至于她在徐循那儿怎么说……
“娘娘。”
“娘。”
“姆姆——”
参差不齐的声音提醒了皇帝,他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扬起唇角,一见徐循就笑,“回来了?”
“回来了。”徐循作势要行礼,皇帝挥了挥手,她也丝毫没客气,才刚打弯的膝盖一下就弹了起来,一边解披风一边说,“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内阁无事吗?”
“一天都没什么大事。”皇帝说,“无非都是些照批红的折子,我斗蛐蛐斗了半日,散了就过来了。——倒是你,天黑了才到,在西苑逗留了那么久?”
“没有,带了两个孩子呢,”徐循笑了,她脱下头上的昭君套。“倒是早散了,我回来的时候从南内过,顺带去看了看吴雨儿。”
皇帝的眉毛不免一跳——他在徐循身上真的是很容易吃惊。“你去看她干嘛?”
徐循把早已忘了生气的点点抱了起来,先没搭理皇帝,一边擦着小姑娘脸上没干的泪痕,一边笑道,“你看娘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这东西放不进屋里,我撂在外头雪堆上了,去看看?”
把点点哄得一下高兴起来,欢呼雀跃又带着一群人冲出了里屋,徐循又示意养娘把壮儿抱走了,方才走到皇帝身边坐下,“我是想,如果吴雨儿能真心悔过,等壮儿懂事以后,还是让他去看望一下,把他的身世告诉他,这种事没什么好瞒着的,纸包不住火,谁无意间一句话,都能令孩子有所察觉,我们遮遮掩掩,孩子心里反而容易乱想,一开始就揭穿出来,虽然因为母亲错处,壮儿心里难免难堪,但我好好地教一教,他也能明白过来。倒强似瞒来瞒去,瞒到后来从别人口中知道,反倒生分了。”
这话不能说没理,但皇帝想到吴雨儿的愚蠢——倒还不是因为她的恶毒,便觉得一阵不舒服,他皱眉道,“又何须如此麻烦?我是不赞成壮儿去见生母的,万一被她带坏了怎么办,你要告诉他真相……也行,等他母亲死了以后再说。”
他本想说‘那等我勒死吴雨儿,你再说’,但想到徐循性子,又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