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但现学现卖了拌嘴这个词,而且还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说越觉得娘好可怜,语气都动情起来。“我和圆圆姐姐拌嘴以后,也想偷着哭,都是你,把娘给气哭了!”
“你娘那不是躲起来哭,她是……”皇帝原来还笑着,笑到这会儿就断了,他皱起眉,暗暗地算了算日子。
这都快十天了,难道她脸上的伤处还没有痊愈?
徐循哪怕是不见外人,也绝没有不见儿女的道理,一直不和点点见面,的确只有这么一种可能……糟了,自己该不会是真把她给打坏了吧?
他立刻就想起了最后一眼见到徐循的时候,她捂着脸歪倒在地上的样子……当时他在盛怒之中,见到她那副钗横鬓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狼狈相,心里最多的还是宣泄过怒火的报复快感,虽然也有些不忍,但转头出门时,还是爽快居多,根本就没想到,他下手用了全力,她是否承担得起……又或者说,当时他已经气到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了,打得越狠他还越觉得出气。
但现在,经过近十天的时间,经过袁嫔和孙皇后的二次洗礼,当时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已经下去了不少,留下来的更多还是难堪。皇帝没有对女儿撒谎,一时半会,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徐循,不说她当日那激烈言辞对他造成的伤害,只说她那个人在那里,就已经令他颇为难堪。徐循就像是血淋淋的现实,她不能说有错,但现在却很难给他慰藉。
不想殉葬是人之常情……难道他不知道吗?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还剩些什么?为什么连聊以自。慰的一点宽解言辞都要戳穿?她说的话是不假,皇帝就是人,谁会比他自己更清楚?但为什么就不能容许他抱有一点小小的幻想,觉得自己和一般人并不一样呢?为什么连这点自信都要击破?
没有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就是现在想起来,这话都是刺心疼,皇帝真想问问徐循,她心里到底有他没他?是,她死了,他也不会跟着死,他死了,她想活也无可厚非……可她能不那样说话吗?那么一句赶一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想想,听了这话他不会伤心,不会难受?
现在屋里也没别人,就俩人的闺女,皇帝可以对自己承认,他……他心里是有徐循的,起码现在,知道自己把她打重了,就算是再生她的气,他的心也抽抽了一下:他是练过的,手上劲儿大,万一把她打坏了怎么办?牙齿打脱了,可就再长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打女人毕竟不是汉子所为,本来还是满满的理直气壮,这会儿顿时气虚了三分,辩解的话,在点点跟前就说不出口了。皇帝看点点还分外期待地望着自己,等自己给她一个解答,不由得有几分汗颜,他——
可耻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娘不是生病呀?”
点点有几分得意,“这个——简单那!我不舒服,曹姨姨不舒服,都是请太、太——”
“太医。”皇帝已经明白了,不免又小小的惊叹兼骄傲了一下:女儿聪明呀!
“对,请太医!”点点笑了,“娘生病了怎么不请太医呀,我就和姆姆说,娘没生病,你们都骗我——可姆姆硬说没有。”
说到这,她又有点生气了,“我不要姆姆了,爹,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皇帝失笑道,“好好好,那就和爹在一起……今晚和爹睡,好不好?”
点点点头应了,“好!”
她笑开了,不知不觉就自己反了口,自言自语道。“那明天再回去找姆姆。”
不等皇帝捉她的话口,她又问,“爹,娘不是生病,那是什么呢?”
皇帝额头上流下一滴汗,“你是怎么从宫里跑过来的呢?”
这就说到点点的得意事了,她手舞足蹈,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脱逃大计划,“我就想……嗯,先出去,出去以后让他们带我找爹。姆姆不听话,不要她,欢姐姐听话,要欢姐姐。结果,结果我那天睡着了……”
又有逻辑,又很混乱地说到了她从御花园冰雕丛中脱逃,一路往乾清宫跑的那部分,皇帝已经是对女儿有点刮目相看了,点点道,“后来欢姐姐还是把我捉住了,我说要来找爹,她不许,说要回去找姆姆,后来,后来我们就遇到娘娘了。”
“哪个娘娘啊?”皇帝眼神一闪,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点点偏头思考了一下,很肯定地冒了三个字,“大娘娘。”
和说到欢姐姐、姆姆、爹、娘这几个人时,那充满了亲近的语气不一样,小小的一个姑娘,语调居然是如此的不肯定,皇帝一听就能明白:只怕,点点并不太喜欢这个‘大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