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皇后鬼胎发作,几乎必死。是他直接把周太医的疗法完全推翻,方才救了胡皇后一命。却也因此和周太医结下仇怨,到今日依然关系微妙。皇帝疟疾发作,在生死跟前,众太医皆用虎狼药,他据理力争,欲挽狂澜,想必也没少得罪同僚。如今在徐循跟前戳穿此事,等于是把性命、富贵交在了徐循手上,稍差一点的结果,就可能是革职还乡。但刘太医依然要说,依然要做,只因为医生因以医道为先,比起性命甚至富贵,他最想要的,还是治好病人,不论这病人是皇后还是皇帝,又或者是宫女宦官,他考虑的事情,从未有变。
徐循认识他已有十年,却从未想过刘太医还有这样一面,事实上她更未想到的事,咫尺之间能有这许多风云诡谲,要不是刘太医说破,很有可能大家无知无觉之下,皇帝就这么被暗暗医死。一时对刘太医是肃然起敬、感佩万分,她凛然道,“先生请放心,加官进爵不敢说,但只要我还未倒,就一定能保住先生。”
刘太医面上也是一松——虽然生死在医道之后,但毕竟没有人是想死的,他能得到徐循保证,起码活的希望大了几分。
现在知道了病因,徐循诧异之情略减,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却又没个去处的愤怒,虽然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但她仍不禁问道,“若当日能依先生的方子,大哥能有痊愈的希望吗?”
“下官开了药方,当时自然就是有信心将陛下治愈。”刘太医坦白道,“但由陛下这几个月的小病小痛来看,实在元气亏损已非一日,只是从前未曾表现出来。毕竟众医皆是炉火纯青的大家,也不可能开方偏差到如此地步,当日依我推测,陛□子骨,应当是在两年内出现问题的。”
“到底是哪一味药造成的问题?”徐循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这……”刘太医犹豫了一下,“草乌伤肾、马钱子伤心经……”
他说了七八味药,方才道,“即使是开出一味,也要再三斟酌,奈何当日老娘娘催逼甚急,陛下病情也凶险,便作了个‘以毒攻毒’,横竖是一赌了,在下同僚,求的都是要尽快见效,免得夜长梦多。唉,说来也是误打误撞,如果当时由下官方子来治,陛下可能都挺不过开始两日。毕竟疟疾凶狠,而从如今来看,他元气亏损又极为严重,这一点,当时下官又是不知情的。”
这样说,皇帝这几个月的命,还算是捡来的了?徐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喃喃道,“可……可大哥还这么年轻……”
刘太医现在和徐循的关系,已非从前可比,再说他和徐循交往不少,也多少知道徐循的脾气,闻听徐循说话,便直言道,“也不瞒娘娘说,皇爷这一脉本就有病遗传,再加上皇爷自小服丹,又旦旦而伐……”
换句话说,皇帝今日的情况,三分**、三分天意,也有那么三分,算得上是咎由自取了。
徐循心中难过万分,不觉也有几分自怨自艾:早知道服丹危害这么大,她又怎么会不闻不问?可恨她自己也是半懂不懂的,又觉得丹药应该也是好东西,也不必和皇帝冲突太过……
在刘太医跟前,她不愿软弱太甚,虽然鼻子发酸,但也还是强行把泪意压下,问道,“那,今次大哥的病,你能治好吗?”
刘太医沉声道,“下官先已说明,此病无法痊愈,但——短期内,也未必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也只能这样办了,好在皇帝大发病未久,相信按那群太医的效率,成方肯定还没开出来,徐循捂着抽疼的额角,把刘太医打发下去等消息。自己枯坐着左思右想,亦是苦无良计,又怕太后发觉不对,过来探视,也不敢犹豫太久,思来想去,见时间过得飞快,只好先站起身去寻皇后。
她和刘太医商议了许久,皇后和冉太医的碰头会早开完了,正坐在西里间炕上沉吟,见到徐循进来,便说,“你来了——袁嫔她们我都遣回去了,大哥那里还不让人进,留着也只是嘈杂——刘太医对你怎么说的?”
这一次的太医团,事实上已经出现变数,这个八十岁的冉太医就是新面孔。不过他老态毕露,看来颇有些糊涂,谁知道能否发觉不对,发觉了以后又会怎么处置。徐循观皇后神色微妙,心中一动,便反问道,“冉太医如何对你说的?”
若非刘太医自己跳出来,谁能料到当时还有那样一番争执?皇后不疑有他,露出一丝苦笑道,“冉太医就说了这个头疼和文皇帝的不大一样,别的什么都没说。”
就算不去衡量日后得失,不去管刘太医的处境,徐循现在也实是两难,她现在只想要安静换一批太医来给皇帝开方,可告诉皇后,皇后只怕会将此事闹大,让太后和皇帝之间再添裂痕。不告诉皇后,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怎能随意做主,换掉这个名医团?
正无计间,又听得皇后道,“冉太医已经致仕七八年了,这一次进来,也就是个参谋顾问的身份,我看他似乎是有话想说,但却始终没有出口。——可刘太医和我们却是极熟的,他和你说了什么没有,大哥的病,是否、是否……”
说到后来,已经是声音微颤——原来她刚才心事重重、神色微妙,担心的却是这一点。
徐循心乱如麻,随口搪塞道,“刘太医说,治好难,但应该未必会就出事……”
皇后肩线一松,显然她之前也被冉太医吓得有很坏猜想,又奇道,“这虽不能说是好事,但也起码比一病不起强些,你怎么——”
正说着,外头马十进来道,“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皇爷刚才歇息一会,如今好些了,只还想静养着,请皇后娘娘回坤宁宫歇息,留皇贵妃娘娘伺候着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