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2 / 2)

九泉之下、生死相随……他问这话的时候,是如此的真诚,甚至不相信她会有不情愿的可能。

徐循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站起身走到炕上坐下,开始吃自己冷掉的早饭。

她没有受到虐待,不过,丧期的饮食本来也就不丰盛,按照礼记规定,这时候还在热孝期间,徐循只能吃稀粥,当然荤腥更见不到了,有没有配菜都很难说。内廷给她的待遇要远远超过规定,起码还是白米饭,只是没有肉菜而已,这些饭送来时是冷的,在屋内半日才有些微温,不过徐循并无所谓,反正她现在也吃不出味道的好坏。

她被关在哪里,徐循自己都不知道,赵昭容喊了那么一嗓子以后,太后便将她关到了乾清宫的偏殿里,后来没过多久,她被带上了轿子,下来就是这么一间屋了。看守她的都是些沉默寡言、面目陌生的健壮仆妇,倒是把她照顾得不错,只是从不和她说话。徐循一开始以为她会被饿死,然后对外粉饰为‘绝食殉主’,因为头天还没人给她送饭,不过后来证明她想多了,太后应该是忙得把她忘记了,后来一切供给就都很正常,她们只是不放她出去。

从她开始算起,已经过了起码三天了,看来太后并不打算让她参与丧礼,就算是再拖延,此时也应该开始走流程了,最开始的哭灵少了皇贵妃,是要对外做出一些解释的。那么,应该就是等到丧礼结束后,或者是押到景阳宫,或者是在这里赐药、赐白绫了?

徐循每天都在写信,即使有可能到不了点点手里,但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不过她现在也不全然放弃了希望,相信仙师起码还会给她一点照拂,同是当娘的人,她应该很能猜得出她死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死会是什么样的呢?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服毒的话,也许会痛苦个一段时间吧,说不定到那时,还觉得一切的结束是个安慰。若是上吊,那就更快了,手法得当的话,也许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都没有了。死后的世界又会是如何?真会有天庭、黄泉,又或者只是永恒的寂静?也许到了那时,她什么思绪也不会有了——死了以后,她就不存在了。

徐循有种感觉,最后一种可能才是真的,也许这听起来有些离奇,让人很不甘心。肉身一灭,魂灵便再也不存。——和魂灵的阔大和丰富比起来,肉身算得了什么,是何等的黯然失色?为什么二者一定要互相依存,为什么肉身不再呼吸以后,魂灵也要消亡?这多少让人觉得不太公平,让人觉得大有商榷的余地,但她早已经明白,许许多多不公平的、冷酷的可能,到最后都会成真。人的心力和努力,对此是半点改变也没有,此为人力所不能移。

关键只看如何去看待,关键只看活过的一生,在那些极为有限的,能为自己选择,能为自己改变的事情中、时光里,自己能否让自己满意。

人生至此,才能深入骨髓地理解,何谓‘错恨难返’。也许在走这一步时毫无恶意,也许甚至满怀了好心,也许只是小小的任性,只是一点私心……只是一点松懈而已,造成的结果便再非人力所能改变,即使倾尽天下之力,也无法追溯时光,回头做出另一个决定。也许每个人都以为,还有无限的将来可以弥补此时的委屈,还有无限的结果,可以慰问此时扭曲的心意,每个人都以为将来可以补偿过去。可到得这一刻回头时,才明白过去的遗憾,和将来一点关系也没有,错了就是错了,失望就是失望,每一次让自我失望的瞬间,都被深深铭刻在心底,到临了放出来一算总账,是分毫也逃不过去,甚而连一点思绪,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徐循想过很多令她自己失望的事情,她动摇过,纠结过,苦恼过,堕落过,但总算做出来的事情,都还算对得起自己,她真的很欣慰,到了这一步,什么亲人子女、爱人知己,都要挥手作别,在死亡跟前,只有自己能够陪着自己,好在,她还没有令自己失望。这一点,除了自我努力坚持以外,已经更需要命运的配合,她的运气,终究还算是不错。

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一百多字马上补

第243章 想死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事发突然,徐循压根就没能反应过来,硬生生地就被打了一耳光,她竟有片刻的恍惚——和皇后也算是敌对了这么久,两人虽然不睦,但彼此都还算是有点底线,她没想到皇后恨她恨到这个地步,听其意思,好像还是特地闯进来打的这么一耳光。

“娘娘这又是——”脸有些麻麻的痛,她摸了摸脸颊,玩味地抬了抬眉毛,“娘娘,您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皇后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沉声道,“大哥对你一片真心,还不如喂头狗——好歹狗还养得熟,你这白眼狼,却连眼泪都不会掉!”

一个人是否真正悲伤,其实一眼可知,真正哭得凄惨的人,不过几天简直都可以形销骨立,徐循能吃能睡,虽然因为食欲减弱多少也瘦了一点,但神态安详、双目有神,怎么也不像是夜夜饮泣的样子,皇后的责问,不能说没有道理。

徐循略觉有趣,她本以为自己在这宫里的故事已经结束,如今看来,却好像还有个尾声,她道,“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和我计较这个?”

皇后对她,其实从来也说不上是厌恶,她们虽然敌对过好些时候,也过了很多招,但她对徐循一直都是抱着欣赏、友善的态度,倒是徐循自己曾多次将她的好意往外推拒,要说有谁热脸贴冷屁股的话,那个人也一直都是皇后。可今日却不一样,她望着徐循的表情有失望、愤怒、妒忌,仿佛是真为了皇帝不值,“我算是看透你了,大哥对你,不用我说,可你对大哥,却从未有过一点真心。枉大哥那样挖心挖肺地对你……唉!他若是变心爱上了别人,哪怕是袁嫔、诸嫔,只要她们也是真心对他,我又会好受一些。偏偏他倒是执迷不悟,只把你错认了。”

她今日倒是坦白——不过,在一个快死的人跟前,再虚情假意似乎也无必要。徐循也没有回避话题的意思,她摇头道,“我本来是处处比不上你,大哥就算变了心,也不是因为我把他抢过去的,是你自己不该,若你没有行差踏错,旁人又哪有一丝机会?你怨别人,还不如怨自己吧。”

皇后顿时一惊,她望定了徐循,双目闪闪,缓缓问,“大哥……大哥和你说了?”

虽说就这一句话,但皇后在这一瞬间流露出的患得患失、迷茫痛苦,已经足够说明她的着紧,徐循心底,感慨万千——她并不怀疑,皇后就算更看重后位,但心底对皇帝,也并非没有一丝真情。

“当日争夺后位,你的姿态太过了一些,”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再吊着她的胃口?徐循痛快地道,“你自以为能瞒死大哥,能做了他的主,殊不知他管的是天下,每日里都要和阁臣那样货真价实万千人拼杀上来的角色打交道,又哪里会被你完全瞒住呢?”

皇后似哭似笑,神色中现出几分惘然,她张口欲言,却似乎又不知说什么,半晌,才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