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2 / 2)

徐循还是悲观了点,尽管值此多事之秋,尽管她之前还在被关押之中,现在忽然冒了出来,又是深夜上门求见,仙师到底还是没把她拒之门外,前往通报的宫女,很快匆匆打开了大门,将轿子放进了长安宫里,直接抬进了仙师日常清修的精舍院中,徐循低声嘱咐了皇后一句,“你找个暖和地方等着。”自己一哈腰,便出了轿子,步履匆匆地往精舍内走去。

出家人就是这点好,一行人都换了素服,仙师却还是随常穿的一袭道袍,头顶也还带着玉簪,见到徐循进来,她打了个稽首,徐循瞧见她用的还是白玉的拂尘。心里微微一沉:看来仙师对皇帝,的确是一点情分也没有了,甚至可能还是恨意深深,不然,好歹去者为大,连外表尊重都不能保持,若是太后那里来人看到,说不得也或许会有些后患。仙师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没看透,她眼下穿得寻常,怕是几经压抑的结果,心里只怕是早已经穿红戴绿、敲锣打鼓了。

“姐姐。”她墩了墩身,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仙师怕也是早察觉到蛛丝马迹了,她并不问徐循是如何出来的,只道,“来了就别走了,在我这里住下吧,以后,咱们姐妹也好做个伴。”

徐循心中顿时一暖:她之前住在那宫里,死生都无人知晓,太后要处死她,太容易了,根本遇不到一点阻力。在长安宫中,若来人赐死,好歹还有个仙师在前头顶着——且不说最终结果如何,对于完全仰太后鼻息的仙师来说,要做出这个承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有了这话在前,余下的事就更不好开口了,徐循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姐姐,孙氏在堂下等着,是否要让她进来说话?”

仙师果然并不惊讶,她掀了掀唇角,“这时候就觉得做皇后没那么好了罢?”

徐循叹道,“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大哥的骨血吧。栓儿也罢了,壮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总不忍见他没了立足地。”

于情,打动不了仙师,于理,掺和进皇位之争,更对仙师一点好处也没有。皇后这一招实在是太绝望了,徐循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见仙师笑而不语,完全不为所动,她亦是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了。——若是还肯见皇后的面,那终究还能一搏,现在仙师连皇后都不愿见,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指望外头的阁老们能够顶住,别让太后的思忖成了真吧。

思及此,她心里顿时掠过一线阴影:别人还好,但阁臣里那东杨杨勉仁大人,她是信不过的。此人一生最擅投机,从发家上位开始,储位之争、后位之争,几次都是目的性极为明显的投机,除了后位之争中表现失据,被皇帝贬损了几句以外,他投机的结果也都不错,其实亦可见此人的才干。余下两位杨大人,她并不了解,常听皇帝说,首辅西杨大人乃是谦谦君子,虽然她不信这隐隐为百官之首的首辅会是个实心眼,但起码就皇帝的说法来看,此人还算要脸面,和不要脸面的东杨大人比,只怕在关键时刻,难免吃亏。

还有南杨大人,她隐约也曾听说,此人上位,和太后有很大关系。当然,这也不是说他就是太后家奴了,身为阁臣,很多事肯定有自己立场,并不会对恩主言听计从。但,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哪怕是一点可能,也让人放心不下。

毕竟,栓儿实在是太幼小了,而如今的宫里,可是太后一手遮天……若是百官实在不从,太后的决心又再坚定点,那她可以直接造成既成事实,如此,襄王也就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心里不祥、不安之感,更重了几分,栓儿还罢了,如果太后要走极端,壮儿根本也逃不过。这孩子她一点点看着长到了如今,焉能忍得看着他去死?

心中千回百转,本来还有些软弱的决心,更加坚定了起来,不过徐循也不欲逼迫仙师,她本就不看好仙师能说动太后。便起身又行了一礼,低声道,“若是能有缘还回转来,再和姐姐吃茶论道吧,多谢您一片苦心,好意我心领了,只我和姐姐不同,今日是不能留在此地了。”

仙师眸中射出复杂神色,倒是叹了口气,“他待你那样,也的确值得你为栓儿、壮儿奔走一番。”

现在徐循不再向她求助,她便开口透露了一点信息,“其实,以我所知,老娘娘现在心里也正打鼓。不立栓儿,倒未必是为了不喜皇后,毕竟她这些年来,年事已高,就算养不熟栓儿,等他长大,老娘娘多数也……”

若是立了栓儿,那他是再不可能住在皇后跟前了,倒是有可能被太后贴身抚养,孩子今年八岁,养个十年怎么都有感情了。以后不论是从礼法还是情分上来说,最多两宫并尊,没有让皇后压过太后的道理。即使是他实在养不熟,十年后太后都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以太后现在的身子骨,还和别人争什么闲气啊?养生去吧,再说,到那时她执掌国政十年,哪怕是这份积威,也足够她死死把皇后压到自己去世的那天。反正她作为老祖宗,在两个候选人之间,只有好处够不够多的区别而已,要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是没有的事。

徐循神色一动,“这么说,老人家是——”

“就是嫌弃栓儿。”仙师点了点头,“她总觉得栓儿比较像罗妃。”

罗妃性格,说好听点老实,说难听点懦弱,在皇后身边忍气吞声的活了这些年,也没给她添过一次堵。若栓儿学了她,以后岂不是要被大臣们搞死?现在是三杨还算是清廉有为,可若将来小人上位了呢?若栓儿无法节制、协调司礼监和内阁的关系呢?徐循亦是理解太后的想法,她轻舒一口气,道,“只是,襄王即使上位,只怕也是得位不正。为了巩固地位,作出来的风浪,未必会比栓儿无能带来的后果更小。”

“谁能看得透将来的事?”仙师没有否认徐循的说法,“若是能看得透,老娘娘也就不会犹豫不决了。眼下这两人,都不算最好……唉,只可惜,最好的那个选择,倒是已经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说到最后,她微微露出笑意,似乎很是幸灾乐祸,但神色中到底有一丝复杂。

徐循默然无语,正要起身告辞时,外间忽然起了小小骚动,又有人大声道,“又何必拦我?”

虽然隔得远,但也能听得出这是皇后的声音,徐循有些惊讶,望了仙师一眼。仙师沉吟片刻,忽而也是一笑,便吩咐左右,“罢了,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