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怎么也没想到,清宁宫里寂然无声,太后就和不知道这件事一般,反而是太妃用心叵测,那句话细细琢磨,倒像是要把他王振往死路上逼——进了宫,就是太后心里的一根刺,一个忠义的奴才早就该以死明志,以证清白了。他王振非但没有如此,而且还是一招即来,品德上肯定是极有问题的。
这是明晃晃的挤兑啊!摆明了就是不想看他安生度日。一句话就把王振的品格从根子上给败坏了,听小黄门传了话以后,王振觉得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乾清宫发生过的那个变故,根本瞒不了皇帝身边近人,当然,不识相的话没人会去说,可人人心里都是有杆秤的。他王振上回被赶出去,冤,算是填在母子争端里头了,宫里同情他的人不少,皇帝没亲政那几年,能安安稳稳在家里住着,也多亏了一些够义气的朋友照拂。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可他的人品大家还是认的,现在他是得意了,但名声也全完了——就只因为太妃的一句话!
心里能不恨吗?可再恨也得忍着啊,就算只是个太妃,不是太后娘娘,那也不是他一个内侍可以撼动的。即使是她行差踏错、倒行逆施,皇爷身为后辈,没有管教长辈的道理,顶多,也就只能在饮食里动点手脚……
他的思维立刻活跃了起来,可思前想后,也只能将此事放下了:下毒根本是不现实的事,清安宫、清宁宫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小厨房内任用的当然都是心腹,他王振朝不保夕,有什么把握收买人心,让其做下这几乎是必死的大案?再说了,宫里可没准还有柳知恩的眼线呢,这几年,他受宠的程度,可不弱于自己……
比起报仇,现在该想的还是如何自保,如何立足。王振叹了口气,很轻易地就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子,开始去除身上的华服,预备以待罪人的装扮,只穿着中衣,背负着荆条,前去找皇爷哭诉。
太妃的那句话,说不定还真能让皇爷动点疑心——王振太熟悉皇帝了,即使离开了区区五年,可亲政以后这几年来,两人也没少见面,太妃这句话说出去,皇帝不动疑心才怪呢。
这一次,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请皇爷将他赐死,才能消除皇帝心中的疑心,重新赢得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做内侍的,再风光也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什么大权那都是虚的,唯有牢牢抓住皇爷的心,才能长盛不衰、永享太平。
不过,即使马上就要开口请皇帝允许自己去死,面上也换上了隐隐的不安之色,但王振心里,却依然是冷静得如同一潭冰水,毫无听说太妃那句话时的波澜。
他太了解皇帝了,这出戏会是怎么个结果,王振心里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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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啊。”郕王再进清安宫探望母亲时,也是有些感慨。
“怎么可能不封呢?没有一步登天,做掌印太监,已经是金英还算是有些圣眷了。”徐循不免一哂,皇帝的性子,到现在难道还不清楚吗?哪怕只是为了和自己赌气,也会将王振升职的。“真正看他是否受到重用,不是看他的差事。”
“想必您也是听说那奴婢在乾清宫上演的好戏了。”郕王也明白母亲的意思,他呵呵一笑,“儿子还以为,要不是那出戏,他还封不得秉笔太监呢。”
“得看。”徐循对皇帝思维的细节把握得也没那么清楚,“也许不管王振怎么做,都会获封,也都能保住性命。不过他到现在还能被皇帝贴身带着,须臾不离,那肯定是那番表演的功劳。”
皇帝那个性格,徐循一句话就惹来打脸,怎可能回去后反而疏远冷落王振?就是为了给徐循点眼色看,都会刻意给他体面。不过话说回来,听了徐循那句话,他无可辩驳,心底只怕也是生疑,若是王振应对得不好,只怕难免自此以后也就领着这个闲职过日子了。等风头过去以后,随指一事远远打发出去也都是可能的。反正,皇帝虽然绝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但也绝不能容忍自己被王振欺骗感情。
也就是这个应招,才保住了王振的地位,也保证了他的安全。现在即使太后出面为难王振,除了激化母子矛盾,引来皇帝反弹以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了。只要有皇帝护身,王振就是动不得的——虽然无奈,但,谁叫皇帝是皇帝?
进宫这些年,已经不像是少女时那样容易动感情了,徐循也不是非要搞死王振不可……她也没这个能力。话说过一句,尽过自己力量,也就算了。见郕王眉宇间有些阴霾,还安慰他,“放心吧,也就一句话,你哥哥也万不至于为了这事就要逼死人的,当时发作一番,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那若是真逼死了呢……”郕王低声嘀咕了一句,“太后娘娘都没开腔,您倒是说话了。”
“那就逼死我好了。”徐循冷笑了一声,“他要做得出来这种事,我倒还高看他两分。”
虽然是母子闲谈,但郕王依然是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见除了自己、贵太妃以及服侍几十年的韩女史、赵嬷嬷以外,并无旁人陪伴,方才是缓了神色,“娘,您就少说几句吧……”
“太后不说,无如奈何?”徐循这些年来是没怎么闹起风波,但不意味着性格有所改易。“不过,今日你来了,我也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就藩的事……”
郕王到现在都还没提就藩的事,连封地都没定——当时封王还小,就藩也不是一两年间的事,也没定下封地。如今成婚也一年了,于情于理都该提出京的事,毕竟藩王长期逗留京城不去就藩,也容易招致口舌。
不过,长期生活在京城,现在一下要去到外地,郕王心里自然也是舍不得,带着侥幸心理,皇帝没提,他也不说。要不是王振此事,让他感到不安,郕王也不会动就藩的念头。他点了点头,“倒是和娘不谋而合了,儿子这回进来,就是想和娘说这就藩的事。”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徐循道,“吴氏那里,你放心好了。自然不会冻着、饿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