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沉渊想了想,随即明白是修谬的手腕,但总归借助于他的意志,因此他直接答道:“暗卫还过两个街口就到了,动手吧。”
谢开言侧耳一听,果然捕捉到了远处风向的动静。叶沉渊一动不动地站着,眉目皆索然,万念泯于心。她回过神,举起秋水,径直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最痛苦的那一瞬终于来临,他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全身寒凉犹坠冰窟。可他紧紧看着她的脸,就像在牢记最后一点想念。
谢开言抽出秋水,转身跃向清冷的雾里,一刻都不敢停留。
叶沉渊靠在树上,看不见她的远离,最终闭上了眼睛。在冥死之前,他突然意识到,她并没有刺中他的胸口,而是将锋刃偏离了一寸。
是于心不忍还是手下留情,已经无从得知,因为她失去了踪影,没有回头看过他,一如十年前他对她的离别。
太子府烛火高照,千灯悬空,婢女手持银盆、雪巾、暖熏、药盒等众多物品,齐齐聚到寝宫外。密密麻麻的仆从滞留在前殿,不出一丝声响。破天军纵马奔驰,风一般掠向汴陵内城,重重铠甲摩擦生光,降下一片银霜。
亥时三刻,暗卫将中毒昏死的叶沉渊带回太子府,来不及说什么,已被降阶跑下的修谬劈了一掌。如今太子重伤倒下,未卜生死,整座宫城的调度与安排就落在了总管身上。左迁等人官阶虽高,但不及总管威望。修谬一连辅助两任君主,对太子而言,是最有资历的元老,因此除了禁军卫队,众人都听从了他的指挥。
修谬看着单膝跪立的暗卫,冷声道:“为何不护卫在殿下左右?”
暗卫队长垂头答道:“殿下密令属下不得跟随,属下怕起闪失,只敢远远跟在两条街外。”
修谬拂袖愠怒道:“当初我是怎么说的?‘殿下念旧情,不忍扫除谢氏女,那谢氏女毕竟是敌国遗民,对殿下存了祸心,尔等要好好随护殿下左右,不可远离’——难道你们都听不见么?”
进府待命的封少卿走出列,抬手施礼道:“总管息怒,当务之急是捉拿刺客,平息此次动乱。”
修谬冷笑:“除了谢氏女,谁还能谋害到殿下?封将军只管搜捕全城封锁四门,便能困死谢氏女。”
封少卿想了想,马上说道:“未将恕难从命。”
修谬怒喝:“放肆!”
封少卿纹丝不动地说道:“殿下护送太子妃离去,行至莲花河畔才发生刺杀事件,如今太子妃下落不明,总管便断定是太子妃刺杀了殿下,无任何例证与人证可以辅证,此点未免失了公允。”
修谬听后冷笑:“那谢氏女早就想到这一点,才想办法让殿下支开你们,封将军站这里磊磊而谈,口口声声称她为太子妃,敢问置华朝颜面殿下安危于何顾?”
封少卿抬了抬眉,施礼后转身走到廊下,守候在寝宫外,既不辩解,也不动身离去。附属队长接到他的密语,点点头,飞步赶出府,喝令道:“搜查内城,不可误伤一人!”即刻带破天军执行封少卿的特殊命令:只保不杀,赶在总管之前找到谢开言。
府内分出一名骑兵驰向流香阁,向羽林卫统领左迁通报总管批谕的诏令:封闭全城,搜捕刺客,斩杀最大疑凶谢开言。
亲信走近阶前,对修谬低声说:“启禀总管,句狐回来了,已经得手。”
冷着脸的修谬听到这则消息才放松了一丝嘴角。“让她先候着。”安排好一切,他烫过手,进寝宫辅助太医替叶沉渊诊治。
流香阁外一千羽林卫伺立,分左右封锁住了街道两头,静静等着叫卖夜场的结束。左迁位于最前,扣缰勒马,正对大门。
醉意熏熏的赵元宝带仆从含笑走出,抬头一看骇人军阵,惊出一身冷汗。
左迁在马上抬手作揖,道:“可是赵大人点中了头魁少君?”
赵元宝连忙应是。
左迁又道:“奉殿下谕令,守护钦定少君者一晚,待天明礼成,左迁自行离去。”
赵元宝结巴道:“礼……什么礼……”见到左迁抿了抿唇不答话,突然醒悟过来,脖子梗出一片红。“快将少君扶进马车随我回宅子。”他喝令着仆从七手八脚塞进白袍清体的简行之,抖抖缰绳,催促着马车前进。
左迁瞧了瞧上车者容貌,见是简行之无误,抬手一招,带着骑兵缓缓跟在后面。
赵元宝躲在车上嘀咕:“左迁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要我破了少君的身子才能离开?”
简行之搂紧衣袍,瑟缩抖了抖。尽管他混沌活了十七载,此时也明白了,对手不需要杀他,就能使他无法在世人面前立足。堂堂皇子如果受到破身的羞辱,还怎么抬起头来?随之而来的招抚南翎遗民的打算,简直成为笑谈。也正是如此,对手才只管看住这一晚,天明之后放他离去,似乎对他的作用再也不屑一顾。
骑兵队才出了街口,太子府传来总管诏令,底下按了徽印,表明十万火急。左迁拆阅,脸色不由得一变,勒马驻足,清喝道:“留下一百人护送赵大人,其余人等随我去前城!”
顿时马蹄声响彻寂静的夜。不出一刻,汴陵两万精骑全部出动,涌向外城四门,形成层层肃杀的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