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鼓响,位于不同方向的两人纵马驰近,风一般直取对方上身,由于速度过快,只能看见雪鸿般的残影闪掠而过,片刻后,交戈之声才传出来。
盖飞忍不住大叫:“好功夫!谢郎技压一筹!”
谢飞笑道:“你看清了吗?”
盖飞摸了摸鼻子,讷讷道:“在我心中,除了师父,就是谢郎最厉害,哥哥还排在了第三。现在看谢郎和女孩儿比试,当然要长谢郎的志气了。”
观战的盖行远也笑了起来。
场地中,聂向晚突然拔高了身子飞离马鞍,如雪片一般旋转,姿势极为清灵。谢照秉持君子之风,未举枪打压,只是横扫。聂向晚像是一缕轻风穿过他的长枪剑影,用左手在马鞍上一拍一按,借力跃向半空,右手所持的钩镰枪套向马腿,稳稳落地后,她翩然转过半身,让开了谢照白马的蹄击。
谢照低眼去看,聂向晚的衫角还未落下,有如盛开的雪莲。只是他的战马嘶鸣一声,前蹄微微一瘸,险些将他带倒。他拉住缰绳,稳住了白马,轻拍颈鬃,那马通人性,立刻站住不动了。
聂向晚放下武器躬身施礼道:“只是擦伤,谢郎勿忧。”
谢照下马,唤兵士拉到马厩包扎伤口,对着聂向晚淡淡说道:“你赢了。”
伴随这句清晰落地的语声,鼓音又大噪,观战的骑兵再次围聚在一起,投身到热烈的训练中。场外偶尔来了一名文童姑娘,出手即是不凡,震慑一场的军汉子。胡兵好战,只服强人,眼见石城藏龙卧虎,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们也生出一些“见武思齐”的心思,吵吵嚷嚷就操练起来。谢派原先的骑兵更是不在话下,功力早就领先一步,平日的马阵,也是由轻骑统领的。
聂向晚在满场的鼓声中向谢照说道:“多谢谢郎成全。”
谢照再不答话,走向谢飞,施礼问好,与他交谈几句。
谢飞道:“小童刚才的打法虽有奇巧之处,谢郎也要好好参详一下,一旦上了战场,可用钩镰枪破敌方马阵。假使对方先打过来,谢郎又该如何防范?”
谢照回道:“我明日便想办法破解。”
谢飞拍拍谢照左肩,笑道:“我们有十年没见面,再看你,还是像当年那样恭顺。”
谢照陪着族叔走出校场,接受族叔新一轮的指点,包括被塞入聂向晚堪比谢一那样的念头。他的心随着谢一逝世的消息一同死去,此时不管来的是谁,都不能激起半点心湖涟漪。谢飞说,辅佐聂无忧是谢一临终前的心愿,那他便将她的希望做好。
石城紧嵌在乌干湖一大片冰层外,左壁依靠黄岩山崖,背接茫茫雪原,气候寒凉。牧民为防寒,用毛毡造房,还在山穴里掏出暖洞过冬。每逢开春,薄冰湖面解冻,开始放出潜热,一些野花便争先恐后探出头,妆点贫瘠原野。
李若水呼吸冷冽空气自由来去,天天纵马游玩,乐不思蜀。
聂无忧站在山穴前驻足远望,观察她的动向。此处气温低,不比北理富贵,破冰棺而出后,他的咳嗽毛病落得更重。出汴陵时,随从阿驻接过郭果塞来的一大包珍贵补药,续着他体内的温热。
只是此地太过寒冷,特制的白狐裘衣也抵挡不住满湖的冷气,他才站了一刻,就觉得倦怠,挪过椅子,就着零星阳光坐下。
聂向晚戴着皮帽围着皮裙走近,看着聂无忧满身的清贵装扮,一时没有说话。他的侧脸俊秀如昔,眉宇间的凝澹有增无减,镌刻出了岁月的风骨。
“公子可好?”
聂无忧逡视湖面,回道:“还好。你坐吧。”
聂向晚依然站着,斟酌开口。
聂无忧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怕冷?裹得这样严实。”
聂向晚揉了揉冻僵的鼻子,含糊道:“太冷了,早些撤走才是正经。”
聂无忧伸手指了指湖心深处,说道:“那边有狐貂和白熊,你去打几头回来,剥皮做些裘衣御寒。对了,我还缺一条围裙,你挑点好料子。”
“公子别开玩笑。”
聂无忧正色道:“这是正经话。”
聂向晚忍不住拢住袖子,靠近门洞里避了避风向。“我已将华朝军情告诉公子,公子怎么不先回皇廷布置?”
聂无忧轻轻一叹:“朝政把握在皇后手里,我回去亦无军权,于事无益。”
聂向晚顺势说道:“那就留在这里再等个几年吧,公子先坐坐,我去打些猎物回来。”
聂无忧唤住了她,站起身来,肃容说道:“我在等你来,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聂向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需要公子的承诺及决心。”
聂无忧淡淡笑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我整个人。”
聂向晚不理会他的调笑,趁他背过身看不见时,剜了他一眼,说道:“明日去大堂拜见我家叔叔,叔叔带盖将军等人与你结盟,别忘了。”
“嗯。”
聂无忧淡淡丢下一个字,突然长身而起,掠向山坡下的湖面。一点粼粼水光透过冰层晃荡出亮色,显得浅淡,冰融处,李若水的小马驹正踏蹄前来。骑马的人笑得欢快,聂无忧却看得眼急,普一发动身形,他便是全力以赴。
前面的冰块果然破裂,李若水惊呼一声,眼看要栽倒。聂无忧如一抹惊鸿赶到,跃身马上,替她挽住缰绳,催动马匹震蹄跃过断裂带。
李若水背靠在一个有力的怀抱里,回头笑笑:“谢谢无忧哥哥。”
聂无忧拍了拍她的小帽,说道:“下次小心点。”他先跳下马,拉住缰绳,带着李若水徐徐走向内城。
山穴前的聂向晚运力倾听风声,捕捉远处的两人絮絮交谈的内容。聂无忧面对李若水时,脾气一向温柔可亲,李若水极高兴,缠着他讲了一个故事。
聂无忧温和说道:“……小公主去了雪国,拯救病重的国王,赶走骄横成性的女皇,做了所有臣民的英雄……”
聂向晚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暗想:还是病公子厉害,我在汴陵画《月魂》只能迫得李若水生气,他却能将北理国政化成故事讲下去。
风吹过,一阵寒雾从桦树枝桠扑下,罩住了聂向晚头脸。她打了个冷颤,突然又看到聂无忧扬上来的目光,一怔,再看到他指向湖心的手,她会意过来,抹去鼻下的冰凌,认命地走下去。
乌干湖茫茫一片雪光,远处有两只白熊在觅食,聂向晚刚悄悄靠近,脚下冰层咔嚓一响,裂出一道缝隙。白熊被吓走,她自然空手而归。
傍晚,聂无忧特意等在她的小屋前,指点道:“你这么大个儿,白熊嗅觉又灵敏,哪能随便捉到?要想猎张熊皮,你必须先了解他们在想什么。”
聂向晚诧异地看着聂无忧半晌,聂无忧笑道:“我骗你做什么,身上这件貂裘,可是盖将军费了好大劲才打到的。”
余下几日,聂向晚向谢照借来一整张白熊皮裹在身上,每次早出晚归,趴在冰面上观察熊族的生活习惯。阿吟有时好奇不过,会摸过来,总是被她撵走。盖飞替她配置了一柄短弩弓机藏在熊皮下,方便她打猎。由于聂无忧的宣扬,知道聂向晚外出狩猎的人过多,竟然赌起了筹彩。盖飞害怕输钱,时不时找上聂向晚,催促她早点动手。才短短五天,她的身后自发跟随阿吟、盖飞、李若水等人,像是一串葫芦,小心翼翼粘在湖面,半晌又动不了,让石城人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