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2 / 2)

她怕,会听到她不想听到的内容。

“好在我本来也料得到他们的反应,其实并不意外。我早就计划好了,我不会按着他们的如意算盘,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形婚走完这一辈子。我和林疆约好了,既然世人看我们不惯,我们就找个最偏远的地方,躲得远远的,过我们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再也不碍世人的眼。世人有世人的路,我们也有自己的路。他同意了,我们说好的。”他说到这里,语调缱绻,像是入了心上最温柔的梦境,和她之前看到的截然不同。

她手心继续在冒冷汗,她开始动摇。

爱得有多沉,便会藏得有多深,恨亦是如此。

她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面前的董绪,她原本自信满满带过来的那点筹码,她现在开始有点不确定了。

“可是当晚回去后不到一小时,他就打电话给我,说你出了状况,”他冷笑一声,早已不复前一刻的温柔憧憬,“我问他到底什么状况,他又不说,他只是让我等他一年,他说你高中都没念完,他实在放心不下,等你考上大学他就会主动申请调任过来。”

她不知道她自己那会的任性会直接影响到林疆的决定。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要是林疆那个时候不在旁边拉她一把,她早就走上歧途无可挽回了。

“对不起。”她再次开口,无力道歉。

然而这一次,她不是替林疆说的,她是为她自己道的歉。

“我同意了。我知道你是他的半条命,既然他有顾虑放心不下,我没那么不懂事,我同意了。你叫林简是吧?”他忽然好端端念她的名字,没有咬牙切齿,可是阴测测的同样让人心头发寒,“其实从我认识你哥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的存在了。你不知道,有时候我还挺嫉妒你的存在,他自己勤工俭学长年兼职赚钱舍不得吃穿,却会阔绰到要供你上最好的学校,让你吃穿不愁,他说的,女孩子要富养,以前年纪小没能耐,他现在有能力了就要给你最好的生活。我没见过哪个当兄长的能做到这种地步,要不是我知道他性取向和常人不同,我他妈的都要以为他对你有乱。伦意图了!”

她不知不觉中开始打冷颤。

董绪说的都是事实。

自她有记忆起,林疆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庇佑。他不只是她的兄长,她记忆中缺失的父慈母爱亲朋关怀,他一人之力,就给予了她全部。

所以林疆所歉疚的所亏欠的,她拼尽全力,也会替他偿还上,哪怕只是一丁点,她也要尽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可是,结果呢,我一个人在这么鸟不拉屎的地方熬了一年,刚到的时候我高反特别严重,心口难受的呼吸都缓不过来。可是我怕我身体吃不消会被劝退回去,我还得忍着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一天天的熬,每一天都是掐着指头去算日子,熬过一天,距离他过来的日子就又近了一天,心肌疼的毛病也就不至于那么难以忍受了。好不容易熬满一年,他说他半年前调入缉毒科当卧底,要是这个时候过来,他们即将收网的计划会暴露作废,他让我再给我他一年时间,他肯定会全身而退过来。我再次相信了。”董绪声音不乏倦意,又重新点上一支,大口吞吐。

“可是再过一年,他永远都是在执行任务,狗屁行动永远都收不了尾,等到第三年,其实我就知道了,他不会再过来了,所有的任务什么的都是他的狗屁借口。我从内部网里查到他一次又一次立军功,他肯定不会想到,我在这里硬扛干熬,第三年体检我就查出来心脏肥大扩张。巡山爬过一座山头,一口气顺不上来,我有时候想着就这样走掉也挺好的,至少能让他歉疚一辈子。”

室内光线更暗,她甚至都不敢随便眨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暗涌而出。

董绪是林疆对她保留的唯一一个秘密。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林疆的自尊心有多强。

他不让她知道,从此她就再也不去过问。

其实不是不问,而是不敢。

“我开始变得无聊,有时候我看着泥块里的一条蚯蚓我都能看上一整天。等到第五年,有一天我突然就想开了。我怀念大都市的灯红酒绿,我开始想念远方的呼朋唤友前拥后簇。他们说得对,基。佬不会有真爱的,顶多是一时的义气仗言,听说我的父母还认了个干儿子备着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们就等着我回去认错,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让我屈服承认自己的失误。可是我怎么会,我熬不下去也不会回去。我已经回不到我家人朋友的圈子里了,我熬不下去了,可是我已经无处可去无路可走。”董绪说到末了,突然掐断烟头,起身。

“所以你开始吸毒,尝试去转移你无人倾诉的痛苦。”她的嗓音发抖,其实并无苛责之意。

“那又如何,我改变不了他人的决定,但是至少有权利作践我自己的人生。六年前我反正已经作践过一次,再多作践几次也无所谓。”他冷笑一声,坦然承认。

“那你怎么会和包鼎的文物贩有牵连?”

“我的心脏肥大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指不定哪一天就挂了,他还捧着他的一堆军功章,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那我得有多亏啊。既然我毁不了他,那我去毁我自己总可以吧?你说是不是?”他轻巧应道,全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

“我哥有东西留给你。”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重新登陆进去林疆的私人邮箱,果然一进去就是林疆发给他自己的一封邮件,还是未读状态,显示有音频附件。

邮件标题是董绪收三个字。

在此之前,她尊重林疆的意愿,并没有擅自先听他特意录给董绪的内容。

借着点手机屏幕的光亮,她看到董绪脸上的神色,克制还是期待,她看不懂,她只希望林疆留给他的录音会让董绪从他自己的牢笼里走出来。

董绪没有做声。

林简在他面前把那封邮件点开,里面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单独的mp3格式的附件,她点了播放。

“绪,你应该没机会听到这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和你唠叨几句。你家人有心脏病史,现在想想,我很担心你会不会不适应那里的高原气候,我查过很多高原心脏病的资料,但愿你不会得这病。”林疆的声音向来有磁性,只不过录音里的他嗓音沙哑,仔细听去,其实是有些吃力的。

林简余光看了下邮件发送的日期,都已经是两年前的日期了,那会警方出了纰漏和毒贩起了正面枪战,林疆混乱中去救人被警方自己的炮弹气浪震到,无数弹片嵌入身上,听力受损到差点失聪。也正因为如此,他伤后康复大半回去后终于成为大毒枭的亲信。

能够捡回一命,纯属侥幸还有他自己异于常人坚强的意志力,这是主治医生的原话。

“我一切都好,你——现在还好吗?”空荡荡的厂房里,林疆的声音继续在夜色中响起,他的嗓音有些发抖,随即有啪嗒声响响起,大概是打火机的声音。

林简才听到这句,一直强忍的暗涌终于决堤。林疆那会休克后整整抢救了一天一夜,又在icu病房里观察了好几天后才转回普通病房,那时她正好是大三的下学期,同学都开始忙着准备考研考公务员实习找工作,而她每天都是胆战心惊的守在医院里,那阵子是林简印象里最晦暗的一段时光,好在有惊无险。

这段录音估计是林疆醒来后趁着无人时在医院里偷偷录下来的。

大概是这句终于触到董绪的心头深处,他抬手去拿她的手机,甚至于把她的手机屏幕紧紧贴在他自己的脸面上,仿佛这样才能够离那个声音会更近一些。

然而,持续安静。

继续等待,继续安静,安静到林简都以为林疆已经结束这段录音了。

董绪也是。

他把手机从他自己紧贴的脸面上缓缓拿开,是准备要递手机给回林简,整个人相比之前平和许多。

“绪,对不起,这身警服穿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没有勇气去找你。任何一个行业的人都有自由选择爱人的权利,同性异性都可以,但是警察不行。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厌憎那些军功章,它们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每当我想要不管不顾地动身去找你,它们都会跳出来在我耳边叫嚣着,我不能因为个人私事让警察的形象受到非议。我是个懦夫,只要我身上穿着警服一天,我就过不了我自己心里这一关,我放弃了,对不起。”

最后一句对不起响起,林疆的声音戛然而止。

啪嗒的清脆声响传来,董绪已然把她的手机砸在地上,力道重的手机屏幕和底座四分五裂,“我就知道,他早就反悔了,还真被我家人说中,我的行为果然是可笑至极,我他妈的居然犯蠢跑到杳无人烟的边疆等了他六年。六年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我每晚入睡都要数着窗外高原的风,风声变大变响,我就会在想,林疆会不会突然跑到我面前给我个惊喜!基佬怎么了,基佬难道就不是人吗?基佬就不配爱人和得到爱吗?”他朝她怒吼,声嘶力竭,像头随时都会暴怒失控的烈狮。

林简杵在原地,她不知道林疆原来早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怪不得这么多年下来,她明着暗着表示自己已经可以自立,她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甚至于身体力行的让他放心,可是林疆一直迟迟没有动身去找董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