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疮?”林小酒对这东西有点耳熟,毕竟修行了数百年, 似乎对这种至阴至邪的玩意儿有点印象,可‘人面疮’并不常见,封寄海提起, 她才有了点模糊的印象。
封寄海却只当林小酒这小丫头见识太少,被这东西吓到, 于是耐心地解释,“‘人面疮’是一种至阴至邪的东西,却并非鬼, 也非妖,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团凝成实质的煞气,‘人面疮’形成的原因很多,比如遭受诅咒,比如被死者怨气附体,想要去除并不难,不过生得久了,可能会留疤。”
听到封寄海这样淡定的解释,林小酒倒真的平静下来,而眼前的甄滨海也抓起一块茶点,道:“大师,我证明给您看。”
他把茶点塞进嘴巴里,咀嚼了半天,把林小酒看得目瞪口呆——那茶点做得入口即化,根本不需要咀嚼。
等甄滨海将茶点咽下去之后,林小酒才明白他的用意,片刻后,那张“女人脸”竟然张口,将他刚刚吃下去的茶点原封不动地吐了出去,茶点上的雕花跟没入口之前一模一样。
“大师,您都看到了。”甄滨海苦着脸,“不管吃什么,都会吐出去。”难怪这人说自己一个月的功夫瘦了三十斤,这简直是强制节食。
“只有去超市、便利店,偷吃那个牌子的海苔,它才不会吐出来——付了钱都不可以,它就是想惩罚我,想叫我出丑……”甄滨海一个接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这一个月,我都是靠着在超市偷吃海苔度过的,我真的好饿啊!”
林小酒倒是有些理解他的,海苔,虽然味道不错,可那东西说到底,薄得和纸一样,试问,谁吃纸能吃饱的?
林小酒抓.住重点,“它想惩罚你,你从前……认识她?”
甄滨海点点头,翻开手机点开相册,递给林小酒,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一个女孩子和甄滨海头挨着头,动作亲密,笑容明媚,五官和甄滨海脸上的“人面疮”基本一致,只是一个甜美清纯,一个怨毒扭曲,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这是我女朋友小悦,”甄滨海道,“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都留在这座城市,租了一间小公寓。”
“都怪我,那一天我应该去的,不该和她吵架。”甄滨海哭得更厉害了,“我工作薪水虽然高,但是工作强度非常大,周末无休,每天加班是常态,回家之后,根本连话都懒得讲,就觉得她喋喋不休很烦。”
“所以,你们吵架了?”林小酒问。
甄滨海点头,“她那天非要我陪她下楼去便利店买海苔,小悦很喜欢那个牌子的海苔,可是我真的不想出门,只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坐着,打一会儿游戏,放松一下。”
“小悦和我吵了一架,说我自从毕业之后就变了,连花五分钟,下楼买个海苔都不愿意陪她,我也火了,说我就是不想下去,你自己没有手脚,不能买吗?”
“我们双方都不冷静,专挑刺人的话说,最后小悦一气之下说她自己去买,以后什么都用不着我,之后就跑下了楼,我也在气头上,没去追,却没想到……”甄滨海又擤了把鼻涕,眼泪汹涌,“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我们公寓楼下面就是马路,街灯坏了有一阵子,一辆超速的面包车撞过去,我听到警车响,再下楼的时候,她、她已经……”
甄滨海泣不成声,说到这里,那“人面疮”也仿佛听得懂一样,露出了哀伤神色,林小酒道:“这‘人面疮’应该是你女朋友的怨气所化,这种情况,需要诚信你忏悔,才能化解怨气。”
甄滨海期期艾艾道;“我是忏悔的,虽然她……她想要惩罚我,但是我真的很后悔那天同她吵架,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我平时能多关心她一点……她也不会死了。”
“你忏悔得够不够,不是我来评判的。”林小酒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在甄滨海的手机上打出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等你觉得悔悟程度,能令她满意,再来找我。”
林小酒站起身来,“对了,回去之后,记得给去你女朋友墓碑前祭拜,诚心祈祷,再接一些雨水。”
甄滨海抹干净眼泪,重新戴上了口罩,对林小酒深深鞠了一躬,两人各自回家。
等回了loft,林小酒才问封寄海,“大佬啊,你说用药是怎么回事?还真有药能治,这难道是个病?”
封寄海从古玉中飘出来,吸了一口家中纯正的阴气,才惬意道:“古医书《类证普济本事方》中有过记载,说这种‘人面疮’疮口能饮食,施治诸药,绝无所苦;惟敷贝母,其疮皱眉闭口。自此日用贝母末和水,敷灌数日,疮消结痂而愈。”
“不过,《类证普济本事方》中所说的这种情况,更像是受了诅咒,像甄滨海这种,应该是她女友的怨气附体形成的,如果无法化解怨气,即便用了贝母,也未必撬得开‘人面疮’的嘴,喂不进去的。”
林小酒:“如果硬撬开呢?”
封寄海失笑:“哪有那么简单,想要撬开那东西的嘴,只能用特定办法,如果强行用刀子、硬.物,最后撬得血肉模糊,受伤的还是‘宿主’,人面疮却可能挪个地方,毫发无损。”
林小酒叹口气,似有所感:“其实做风水师收获还是挺多的。”
有时候,人想通什么道理,只在一瞬间,风水师管这个叫做‘顿悟’,封寄海也严肃起来,“你领悟到了什么?”
林小酒认真道:“这件事,告诉我们,一定要陪女朋友,不然下场很惨的。”
“……”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封寄海忙表决心:“丫头,我会二十四小时跟着你的。”
林小酒莫名其妙:“是的呀,你不是一直在脖子上挂着的古玉里温养元魂吗?”
鬼大佬轻咳一声:“晚上也可以去陪你。”
……
京市干燥少雨,这个季节想要接雨水,其实有些难,不过,也算甄滨海运气好,在他回去的第四天,便下起了小雨,第五天的时候,林小酒便接到甄滨海的电话,说自己准备好了,她便也不多问,只叫对方准备去中药店抓一点贝母,和雨水一并带过来。
甄滨海倒是实在,接了整整两大瓶雨水,全是1.25l的空可乐瓶子,分量十足,林小酒挺满意,拧开其中一个瓶子,倒入准备好的小.脸盆里,便吩咐甄滨海摘下口罩。
再见那‘人面疮’,依旧是扭曲狰狞,林小酒却早有准备,戴了一副医用胶皮手套,将贝母往那‘人面疮’口中塞去,‘人面疮’起初不愿意张口,林小酒又用甄滨海接来的雨水,将贝母粉化开,涂在‘人面疮’紧闭的嘴唇上,它像是忍受不了,被烫伤了似的,慌忙张开嘴呵气。
林小酒眼疾手快,余下的贝母粉和着雨水一并灌了进去,那‘人面疮’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林小酒忙吩咐:“甄滨海,快去洗脸!”
甄滨海不肖‘林大师’催促,急忙跑去脸盆处,可雨水贴到‘人面疮’上之时,便疼得叫了起来,和脸上那‘人面疮’的惨叫合二为一,“大师、这、这……”
林小酒:“如果你还想把那东西祛除,就不要怕疼。”
甄滨海想到最近一个月以来,自己食不果腹,因为这张脸不敢示人,连工作都丢了的窘境,咬了咬牙,干脆心一横,把整张脸埋进了脸盘里,尖锐的刺痛刺激着他的神经,甄滨海却不敢轻易把头抬起来,只咬牙忍着,满耳都是‘人面疮’不似人声的惨叫,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东西发出‘嗬嗬’怪叫以外的声音。
也更令他清楚,这不是小悦,只是借着她的怨气滋生的‘阴邪之物’,更不肯放松,直到‘人面疮’的惨叫声消失,甄滨海才从脸盆里抬起头,长长地换口气,后背已经湿透。
再看那脸盆,竟已经被血水染红,甄滨海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右脸,可停在半空中,硬生生没敢落下,林小酒善解人意地递给他一面镜子,甄滨海这才看清楚,自己右半张脸,已经没了让他胆战心惊、食不果腹的‘人面疮’,取而代之的是破了大.片的皮,依旧流着血水的皮外伤。
那伤看着狰狞,可伤口不深,也远不如刚刚的剧痛。
“应该是时间太久,可能会留疤。”林小酒抱歉道,毕竟以她的标准,若是在脸上留了疤,简直生不如死。
甄滨海却激动地又一次跪在林小酒面前,直说大恩不言谢,他现在手头并不宽裕,等找到新工作,就把‘酬劳’打过去,且日后一定会报答林小酒,可林小酒现在已经是见过世面的‘大风水师’,并不在意这种‘小钱’,只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甄滨海站起来,局促地搓搓手,“我现在没有工作,所以也没有名片,但我存了大师您的手机号,以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随叫我随到。”
林小酒见他说得真诚,倒也没有继续推辞,只说:“你女友的怨气已消,除了诚信忏悔之外,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寺庙里请几位高僧做个超度法事,也是你替她尽一份心。”
提到女友,甄滨海神情便又低落下来,“谢谢大师提点,我会的。”他虽然怕那‘人面疮’,却无法把怨气发泄到女友身上,即便那折磨他的‘人面疮’长着她的脸,他却没办法恨她,逝者已矣,他只觉亏欠和愧疚太多。这件事说不出是谁对谁错,可他现在才明白,她在的时候,他没有多陪一陪她,现在想要弥补,人却不在了,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