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卫东现在身量还没有长成,看起来非常好欺负,几个男人说话间,不免就带了调笑意味,把他当成小孩子耳提面命地教育,张口开的价钱也是狮子大张口,“我们这里可以按你的收入交提成,也可以一口价,三块钱一天。”
蒋卫东皱了皱眉,黑市他从前也来过几次,虽然利润高,却也不至于高到每天付三块钱的地步,不用问也知道这伙人是在欺负新人,已经暗暗握紧了拳头,可在挥出去之前,又生生停住,他知道,这里不是河西村,这几个人也不是村里嚼舌根的村民,而是身后有一定背景,说不定还沾着“黑”的“倒爷”。
做这一行的,原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指望他们都是良民吗?蒋卫东迅速估算了他们的实力,如果真和这伙子人干上,那么,最好的结果是他以后都不用来镇上这唯一的黑市卖东西了。
可他还要上学,不可能像真正的“倒爷”一样,在各个城镇、村落走街串巷地倒买倒卖。蒋卫东做了“倒爷”的第一课,竟是学会了控制脾气。
“几位大哥,”蒋卫东笑脸迎人,他穿得干净,生的俊俏,大眼睛收敛了狼崽子的桀骜,抬头看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邻家小弟弟的亲和感,叫人不忍心欺负,“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昨天的事,对不住了。”
几人原本是看他这个毛头小子,刚来黑市,生意就那么好,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已经摩拳擦掌地做好了准备,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都有些怔愣,外加一点点欺负了小朋友的不好意思。
“三块钱有点太多了,减掉材料费,我不赚反而赔了,”蒋卫东睁着眼睛说瞎话,“按着提成分的话,是怎么分呢?”
“提成……”那二道贩子有些迟疑,像是拿不准还不要按着事先商量好的价格给他下马威,另外一个男人却是接了话头,“提成好说,百分之三十,也就是你赚的钱,咱们三七分。”
“唔。”蒋卫东若有所思,心道好言好语的好像很难脱身,便也收了刚刚的乖巧模样,慢吞吞道,“那我交了钱,你们给我提供什么呢?保护我永远不被抓吗?”
“怎么可能!咱们又不是条子。”男人嗤笑。
“那这价钱就不合理了。”蒋卫东再抬起眼睛,眸中神色已经换成从前的嚣张凌厉,“二道贩子”吓得后退了半步,这眼神他太熟悉,不就是自己村子里那大家不要命的二流子吗?直觉告诉他这种人惹不得。
偏偏就有不信邪的喜欢抬杠,“觉得不合理,那你就滚回去吃奶,别在这儿杵着——哎哎哎!”
最后一音节变成痛呼,蒋卫东抓.住他指向自己的手指,用力一拜,却还注意着力道,让他足够疼,却伤不了人,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蒋卫东扔掉那人的手,在几个男人发动攻击之前,扬声道:“我就是老老实实过来做生意,如果这里真有叫摊位费的规矩,我照章办事,但如果你们故意刁难,咱们就都别好过。”
此言一出,其他摆摊的人,也都看了过去,而在附近买东西的散客,听到这话,却都默默地放下手中东西,匆匆离开了——倒买倒卖毕竟在目前还是违法的,谁也不想被举报,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其实这些“倒爷”反倒要比普通人还要胆小,尤其是蒋卫东这样看起来就油盐不进的混不吝。
几人态度都软了下来,那位“二道贩子”倒是能屈能伸,当即赔了笑脸,“小兄弟,别跟我那兄弟一般见识,他那人就是那样,没轻没重的,反正你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我看你今天也没带什么‘货’,摊位费就算——”
“不用。”蒋卫东却拒绝了,他也随着“二道贩子”改了态度,开口就叫“哥”,“该怎么交就怎么交。”
最后,“二道贩子”做主,收了蒋卫东两毛钱的摊位费,也算是没丢面子,带着一伙人离开,等他们走后,蒋卫东偷偷问了这里摆摊的“老人儿”,得知这个“黑市”的摊位费是每人每天五毛钱,大部分人大多都是从早挨到晚,能卖多少卖多少,可他搞“饥饿营销”,每天只中午一会儿,收费其实也算合理。
今天“黑市”上发生的小插曲很快就传到了这一片“黑市”老大“钱爷”的耳朵里,蒋卫东不知道自己被这位资深倒爷夸奖能屈能伸,小小年纪有勇有谋,同时被那位“钱爷”惦记上,发展成了重点培养对象,只知道自己这一天的麻辣兔条还是卖得不错,又是不到半小时便销售一空。
蒋卫东喜滋滋地收好了钱,按着林小酒的吩咐,又采购了一些她制作菜肴需要的配料,或者邮票、布票,买清单上东西的时候,又忍不住在一个摊位上斥资整整七毛,买了个精致的蝴蝶发卡。
据说这是从深城“走私”过来的,看着非常稀罕,他不懂“深城”是哪里,只知道“深城”的货,就代表着高级和昂贵,做工款式也和乡下的不一样,至少在河西村,蒋卫东就从来没见过这样别致的发卡。
林姐爱美,一定喜欢。蒋卫东想。
其实林姐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差别,从前她似乎并不喜欢打扮,是个非常朴实的姑娘,但从前蒋卫东也没注意过林芝兰,只是把她当做恩人尊敬着,现在却是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恩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叫他下意识就想把见到的好东西,都奉到她手上去。
第81章
蒋卫东满载而归, 林小酒很高兴, 炖了一大锅山珍鸡汤庆祝,除了滑.嫩的鸡肉之外,还放了各色鲜美的山菇,牛肝菌、松菇、猴头菇、草菇, 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两颗珍贵的松茸,这东西放在后世, 价格不菲, 可现在雨后的山里就采得到。
这些蘑菇都不是林小酒采的, 她做了一些不辣的兔肉干,专门用来奖励小朋友, 以林大哥家大宝、蒋家铁蛋为首的小孩子们,承担了去山上采蘑菇、找野菜的重任,林小酒按着他们找来的野菜、野果子、蘑菇质量和数量的好坏程度评定, 以香喷喷的兔肉干来交换。
这些孩子们平日里逮只蚂蚱烤了吃就算加餐, 哪里能吃到实实在在的兔子肉,没过几天, 全村的孩子都成了林小酒的“小弟”, 她凭借抓野味和将野味烹饪成可口零食的收益,已经成功晋升为河西村的孩子王。
蒋卫东看着新一任“孩子王”头上戴着自己送的发卡, 心里满足极了,干劲更足,即便每天早出晚归, 也并不觉得辛苦,心里美滋滋的。
放在一年前,蒋卫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能有学上,有钱赚,还能每天去林小酒家蹭饭,每天都能看到她。
不止如此,在“黑市”倒买倒卖几个月之后,蒋卫东的“麻辣兔条”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几乎成了黑市的“驰名品牌”,自从几次被不同的土豪“包圆”之后,蒋卫东想了个“限购”的办法,每人每天不能超过一定数量,那“麻辣兔条”更成了名副其实的紧俏货。
镇上的老百姓,都掐着中午的点儿去黑市排队,没办法,就算这些人不吃,家里的孩子嗷嗷叫着指定要吃这一家的零嘴儿,大人们就不得不出来抢占位置,有时候,蒋卫东还没有出摊,队伍已经排上了。
除了生意做得红火,蒋卫东还认识了一位姓“钱”的贵人,“钱爷”是镇子里黑市的“老大”,却不仅仅做“受保护费”的生意,场子一直铺到深市、港市,算是国内排的上号的“大倒爷”,甚至已经准备在港市建厂。
经过几次接触,“钱爷”非常喜欢蒋卫东,有意将他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来培养,蒋卫东如今生意虽然红火,却不愿意让林小酒多操劳,她炸出一大锅麻辣兔条,足够蒋卫东卖两个星期。
去掉成本,每个月的纯利润大约七八十块钱,赶得上工厂里的高级工,算得上十分体面了,可人总是不满足的,蒋卫东想让林小酒过上更好的日子,通过认识“钱爷”,也让蒋卫东的视野更开阔,知道远在“深城”,和这里是不一样的天地,可以有大施拳脚的机会。
“钱爷”首先将黑市的管理交给了蒋卫东,并答应他,如果能把黑市管理得井井有条,以后就带着他去“深城”见见世面,自那以后,从前为难过蒋卫东的“二道贩子”,也成了他的手下。
这段日子,新任‘老大’蒋卫东,真的将黑市管理得秩序井然,没出一点乱子,得到了“钱爷”的认可,他少年得志,春风得意,走路带风,像一只骄傲的公鸡,甚至为了黑市的事情,翘过几天课。
作为蒋卫东的老师,周季霖看在眼里,却没打算找蒋家父母谈话——同林小酒离婚之后,周季霖才意识到生活的艰辛,早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从前他只要把赚回来的工资交给林小酒,便做了甩手掌柜,衣食住行什么都不用管,也不屑于管,但真正自己过日子,他才发现,知识分子也是人,也要从云端上下来,过凡人的生活,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能舍掉琴棋书画诗酒花。
哪有什么只追求精神富足的神仙日子,不过是有老婆替他负重前行,如果老婆没了,他自己便顶替了前妻,成为了那个斤斤计较、不懂生活情趣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兴致一个个家访,为非亲非故的学生无限操劳?
因此,蒋卫东翘课的事情,林小酒还不知道,只为他带回来的各色好东西而高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蒋卫东已经担负起采买的任务,不再把林小酒需要的各色‘粮票’、‘布票’带回来,而是直接将她需要的东西带回来,本事大得很。
可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好东西之中,林小酒最爱的还是各式各样的雪花膏,现在时代在进步,不止“万紫千红”一个牌子,什么“上海女人”,什么“友谊”,应有仅有,唯一的缺点“贵”在林小酒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从前没用完的那一盒蛤蜊油,已经失去了涂上脸的荣光,连做‘身体乳’的价值都被剥夺,早就束之高阁。
林小酒最近最爱问的问题就是“我变漂亮了吗?”“白了吗?”“皮肤有没有嫩一点?”
蒋卫东一开始为林小酒问自己这个问题而感到欣喜,可很快就发现这不是她对自己的专属问题,不是那种“女为悦己者容”的试探,而只是她单纯的口头禅,问题的对象从来不只是他,会是林老太,林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甚至会问还拖着鼻涕的蒋铁蛋。
这个时候,蒋卫东通常一块点心,便将蒋铁蛋小朋友打发了,不许他占用自己和林小酒独处的时间。是的,半年前连肉都吃不上的铁蛋小朋友,已经吃得到金贵的点心了。
现在蒋卫东“发迹”了,蒋家上到蒋卫东的奶奶蒋老太,下到最小的儿子将铁蛋,生活质量都有了明显的提升,但就连最爱炫耀的王春丽也学会了低调,她知道儿子做的事情,或多或少是违纪的,强迫自己“把肉埋进饭里吃”,倒没给蒋卫东惹过什么麻烦。同时也欣喜与自己当年的“聪明”,如果不是和林家三丫搭上了关系,她儿子拿什么去黑市上卖,怎忙着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蒋卫东本以为自己的小日子幸福无边,这辈子别无所求,就迎来了一次猝不及防的‘家访’。
周季霖因为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给林小酒送“生活费”,林小酒却也没有朝他要钱,现在她也算是“小富婆”,即便花钱大手大脚,什么都要捡最好的买,坚决不肯降低生活质量,却还是攒下了一大把现金。